第二章 唯有兵谏-《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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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厮杀打斗声再次在深夜的长街上响起。居民们战战兢兢的关上门,在窗户缝隙里偷偷的窥视那场惨烈的厮杀。自从魔族军围城以来,燕京城好久不曾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不,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事了。

    不是没有抵抗的人。在街角的屋檐下,不死营士兵围住了林迪,像刺猬般团在了一起,背靠着民房抵挡着骑兵们的冲击,这是步兵应付骑兵们的标准阵形。林迪并非指望这样能抵挡骑兵,他只是希望能拖延灭亡的时间,或许在最后一刻,总长会派人来救他们呢?抱着这样飘渺的希望,不死营士兵打退了骑兵的两次冲锋,杀了两名冲上来的骑兵。

    但林迪最终还是没能等来总长的增援。眼看强攻失败,宪兵立即调整了策略。监察厅的骑兵都是装备着轻便弩的,虽然比不上流风霜的精骑骑术精湛,但行进中骑射对他们并不是难事。一队骑兵掠过,伴随他们到来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不死营士兵的阵列中响起了一阵惨叫声,骑兵的浪潮仿佛永无尽头,一队过完又是一队。当第七队骑兵掠过后,屋檐下已经再无能站立的人,密密麻麻的箭枝已经覆盖了那一堇人体。

    家族新一代的名将之星林迪红衣旗本被乱箭射死,而他的同谋,刺杀行动的总指挥罗明海同样没有逃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紫川家的总统领选择了尊严。他没有像部下们一样狼狈爬围墙钻狗洞,而是领着几个亲兵,在大梧桐树下迎击汹涌而来的骑兵。

    总统领勇气可嘉,但结果却并无不同。因为他并没有穿着表明身份的服装,混乱中,骑兵们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下了消灭家族总统领这样的壮举,只打了一个呼哨,又去追赶其他的逃窜者了。

    马蹄声轰隆,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从街头涌过,宪兵们神色严峻,腰挎马刀,一手持着轻便弩。在他们奔涌的潮头上,不时传来短促的厮杀和惨叫声。

    在大群举着火把的护卫簇拥下,帝林出现了。他骑在马背上,审视着整个战场,望着地上的尸骸,目光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忧虑。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骑兵们三三两两的从各处赶回,出鞘的马刀上血迹斑斑。蹄声嘀哒,一个军官快马冲过来,矫健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帝林的面前:“大人,逃逸的刺客已全部被消灭。”

    帝林俯身问:“弟兄们还有幸存的吗?”

    那军官黯然,低下了头:“很遗憾,大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遗体,一百零七位弟兄全部殉职,无一幸存。”罗明海把尸骸集中到一起查,这同样方便了宪兵们清点死者。

    帝林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把头上的骑兵盔帽解下,慢慢的捧在了胸前。

    对于那些殉职的部下,他有一种难以出口的惭愧之情。在刺客们发动之前,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离开了车队,却把护卫们全部丢下充当吸引攻击的诱饵——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之道,帝林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舍出生命来捍卫长官的姓命,这本来就是护卫们的职责,而也只有自己活着逃出来,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护卫死不瞑目的眼睛,帝林依然感觉很不舒服。

    默哀之后,帝林下达了命令:“第二队负责清点战场,第一队和第三队负责外围警戒——立即行动!”

    “是!”宪兵们轰然应答,四下散开来。

    红衣旗本哥普拉走近来,脸上神色很古怪。他做个手势,示意护卫们避开了,才对帝林轻声说:“大人,今晚的事……很蹊跷。”

    望了哥普拉一眼,帝林面无表情:“嗯。”

    作为监察厅首脑,帝林承担着国内治安、政治保卫、监察文武官员、军法系统、情报侦察等重要职责。他的仇家包括了国内的大型黑帮、野心跋扈的贵族世家、魔族余孽、林家和流风家的间谍、[***]堕落的家族官吏等等,连哥普拉都说不清大人到底有多少仇家,也记不清到底遇过多少次刺杀了。暗箭、投毒、行刺、伏击,这类的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周都会碰上一两回。

    但在燕京的大街上,数百名匪徒扮演成警方伏击围攻总监察长的车队,造成一百多名护卫全数殉职。这样的事件实在匪夷所思,哥普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已经超出刺杀的范畴了,简直是一场小规模战争了。哥普拉无法想像,那些阴魂不散的敌对份子有这样的实力。

    “大人,黑帮和那些外国歼贼……搞搞破坏下点毒还行,这么大场面,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和胆子。”

    “你说得没错。”帝林目光闪烁,冷笑着:“罗明海肯定有份,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指使……现在还没证据。”

    哥普拉心下一寒。跟随帝林曰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上司的习惯。越是紧要关头,帝林就越是镇定,事情越是重大,监察总长就越是轻描淡写。“还没证据”,在监察总长的字典里,意思就是非常肯定了。证据这类东西,就跟民意代表啊、正义啊之类差不多,从来都是根据需要而出现的。

    总统领已是家族臣子第一人了,能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哥普拉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向东边,那个一片漆黑的方向,正是家族总长府所在。

    宪兵们的工作和罗明海刚才做的并无不同,只是更为高效罢了。士兵们用战马将散落各处的刺客尸首一具具拖了回来,在街道的中间一字摆开。专门有人检查死者的衣裳和尸首,寻找可以辨认身份的证件和身上的纹身——很多部队或者国内黑帮,都会在皮肤上纹上特殊的图案作为标记。在检查过程中,银币清脆的叮当声一直响不停,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很多钱财,有人甚至装了满兜的银币。很容易推测,这是一支临行前用银子喂足了的敢死队。

    帝林骑在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着部下们摆弄尸体,不动声色。大多数尸首,他都是匆匆看一眼就走开了。但在一具尸首前面,他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见到大人停下脚步,正在检查的军官起身汇报:“大人,这个人身上没带证件也没带钱。他大约五十岁,衣服档次比较名贵,手上并没有拿兵器的茧子。其他死者大多是正当壮年的男子,只有他的年纪偏大。我们很怀疑,他是不参与动手的指挥者。对这个人,我们会进行重点检查,争取尽快查出他的身份。”

    “不必了,我知道他。”帝林微微晃头,把散到额前的头发给拨开了,很平静的说:“他叫罗明海。”

    一瞬间,所有人愕立当场。

    家族的总统领躺在血泊中,怒目圆睁,血污将他半边脸都盖住了,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把被打折的长剑,那愤怒的表情极好的阐述了“死不瞑目”的涵义。

    与死者愤怒的眼睛对视了一阵,帝林移开了视线,厉声道:“加紧速度,加快检查!”

    “是,大人!”

    帝林脸色阴沉:罗明海要杀自己,这是燕京人尽皆知的事。但他没料到他会这么愚蠢,竟会亲自到现场指挥,结果反倒被干掉了!

    “这下麻烦了!”帝林抬头,望向那雪后彤云密布阴沉沉的天空,心情阴郁。

    将领们簇拥在他的身边,同样的脸色低沉。有人眼中流露出了惊惶。虽说是防卫反击,但杀家族的总统领,后果如何,大伙谁都不知道。

    帝林望向旁边的人:“哥普拉,你说,怎么办?”

    哥普拉神色凝重:“大人,这得看情形了。照法理上说,总统领率队行刺在先,企图谋杀大人,还杀害了我们一百多名兄弟,监察厅出手镇压,我们不但无罪还有功!”

    “正是,正是!”军官们纷纷赞同:“我们做得一点没错!”

    “但若是……总长在背后指使的呢?”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通通沉寂,军人们脸色发白,有人牙齿咯咯的打着颤。

    家族是无敌、不可抗拒的。

    总长,那是家族实力和权威的象征,他拥有着常人无法想像的强大实力。

    军人们是监察厅的军官,但他们首先更是家族的臣民。从孩童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被培养这样的信念并对此坚信不疑。对自己祖国的政权,军官们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服从感,他们连做梦都没敢想过对抗总长——那跟反抗神一般不可能,对方一个手指就能把自己像蚂蚁一样捏死了。

    看着部下们面如死灰,帝林慢慢说:“事情未必是总长的意思,大家先不要急着下定论。继续检查!”

    尽管大伙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祈求刺杀跟总长并没有关系,但冥冥中仿佛真的存在一位命运之神,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倾听芸芸众生的愿望,然后安排一条相反的道路。

    “启禀大人,我们在一个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呈送上来的是一本证件,黑色皮夹上面写着金色的字:“军官证。”封面已经被鲜血浸得湿透了。有人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封皮,读出了里面的内容:“禁卫第一师师团长,红衣旗本,林迪。”

    一瞬间,军官们感觉天旋地转,大地在脚下崩溃,脚下空荡荡的。数百人聚集的街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空中零零散散的飘洒着雪点,寒冷的风夹杂着雪点扑在了士兵严峻的脸上。士兵们按着马刀,背着轻便弩,空气中荡漾的杀机比风雪更冷。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帝林身上,此刻,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是大家所有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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