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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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瘫倒在地上,却不忘摆正身子跪好,凄声道:“禁军副尉高森带百人围住大少爷和护卫们,小的因为去茅房,逃,逃了出来!夫人快跑吧!”

    高森,江琢记得很清楚,是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小都尉,却常常混在大哥的朋友里,跟着他一起打猎游玩。

    多么可怕。

    前一日还在吃着你请的酒。

    第二日便把你穿成了刺猬。

    多么可惜啊。

    江琢心想:你今晚原本不必死的。

    月落乌啼,对面一人一马腰挎大刀,慢慢近了。

    “快快下马。”他喊道。

    江琢冷笑着一跃而下,把马儿拴在道旁。高森也从马上跳下,但他没有拴马,似乎迫不及待地,朝着江琢走来。

    月光之下,江琢能看到他佯装威严却藏不住阴私的脸。

    距离江琢十多步远,他清声道:“你是何人?”

    “江氏,”她回答:“生意人。”

    高森歪了歪头打量她,走近几步道:“做什么生意?”

    江琢神情含笑:“要帐。”

    “要帐?”高森走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江琢能听到他腰里佩刀的响声:“要什么帐?”

    “人命帐。”江琢缓缓道,同时抽出了短剑。

    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高森突然大惊失色,他退后一步拔出腰刀:“你果然是反贼!”

    话音刚落,江琢已经从他身旁快速掠过。他未看见对方如何出剑,只见月光下银白色的什么在身前闪现,江琢已经停下身子衣袂翻飞。高森大叫一声转身,却发觉自己跌落下去。

    他的膝盖,不,他的右腿似乎断掉。身子由于失去平衡摇摆一瞬,跌坐在地上。

    血液从胯下喷涌而出,抽离了他的气力。高森这才感觉到透骨的疼痛和冰凉。他勉强用刀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江琢却从后面踢他一脚。这一脚让他跪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他心中怒气里夹杂着不甘,明明他只是刚刚抬刀,一招还没有出手,便输了?不,他没有输,他只是被人偷袭了。

    可疼痛和濒死感让他说不出话,只是抱住流血不止的腿呜咽起来。

    “你这样的人,”身后冷冷的女声道:“也配杀岳钩吗?”

    岳钩……

    高森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是他什么人?你,你果然是岳家的!”身子里的血在他用手按紧伤口后流速放缓,这让他有力气愤怒地支吾出声。

    江琢在他身前蹲下去,看他跪着勾头伏在地面上,犹如在磕头一般。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声音冰凉道:“你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

    “为什么?”他声音颤抖,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她:“因为恨!我恨他!恨他出身高贵,恨他有一个好爹,恨他年纪轻轻便处高位,恨他们都喜欢他,恨我自己跟在他身边,如同他牵着一条狗。”

    “这不是恨,”江琢道:“这是嫉妒。”

    高森缓过劲来,他用腰上的皮带捆扎失血不止的大腿,见江琢并不阻止,便继续说话以免江琢注意他的动作。

    “你以为只有我恨他吗?烈火烹油的日子谁不想过?”

    江琢点头,这是实话。可是妒忌一个人,就可以阳奉阴违放冷箭吗?

    高森偷偷握紧大刀,正准备把这一会儿凝聚的力量全部用上对江琢致命一击,却见她站了起来。

    “你绑好了吗?”她清声道:“刚才是偷袭,如你偷袭岳钩一般。如今我们正面交锋,算是我送你的公道。”

    正面吗?高森计谋没有得逞,只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是男的,是禁军都尉,还怕她这个小姑娘不成?自己如果跟她正面交战,未必会输。且刀对剑,原本便有优势。

    高森大叫一声,忍着腿上的疼痛向江琢击去。而对面的女子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淡淡看着他直到他攻到眼前。

    然后——

    “嗤”的一声,她转过身子背对自己。

    高森觉得脖子热乎乎的,他一只手去摸,腥黏的血液已经钻进衣领。

    视线里树木开始颠倒,“咚”的一声是自己落地的声音吗?

    今晚的月亮,怎么是红色的呢?

    驻扎在官道旁看守囚犯的副尉刘昌到底是不放心高森,带着一队人马追了出去。前行不久,见一人快马加鞭迎面而来。不知为何,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刘昌提着一颗心,催促兵士加快速度。

    营地只余下十人,前后左右各两人把守,车牢旁也站着一个人。这人因为驻地一下子抽走了一半人,多少有些胆颤。正神情紧张间,便见一快马奔来。

    还好,看那马速,不像是要停在这里。

    正想着,见马上的人突然勒紧缰绳,烈马堪堪停在车牢前。马上的人弯下腰去,一刀砍在牢门上。

    妈呀!

    车牢中那个假岳萱大叫起来:“有人劫囚!”

    四周兵士迅速围拢过来,还未把弩弓举起,便见那如燕子般轻灵的身子往车牢前一探即回,手里的剑不知勾着什么跳回烈马。马似明白主人心意,猛然窜出没入黑夜。

    怎么?没有劫?

    兵士围拢过去,见车牢中的假岳萱瑟瑟发抖瘫软在木板上。

    “如何?”众人问道。

    “她,她截下……”

    “截什么了?胳膊?腿?你的脑袋?娘的你能不能说清楚!”

    那人这才回过一口气,颤抖道:“她截下了我的一片衣袖。”

    那不是你的衣袖。

    那是我萱哥的。

    江琢单手持缰在月色中飞奔,城门应该已经关闭,只能在距离城门近些的地方露宿一夜了。

    那片衣袖被她握在另一只手里,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精细的刺绣图案。

    萱哥。

    若你没有死,拜托让我早点知道。

    树影婆娑,那是月光太盛的缘故。

    节度使府这一片院落便是深夜也常常亮着灯火,下人们除了轮值以及看守护卫的,大多都睡了。

    但管家吴北还没有睡,他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那院子,问护卫道:“少爷还没有出来呢?”

    因为是家仆,所以他们还习惯称呼如今已经是二品节度使大员的孟长寂“少爷”。

    那护卫低声道:“是。”

    “屋里只有少爷和那个人?”

    他们习惯称呼神秘客人为“那个人”。

    “是。”护卫的回答很简短:“也没有别的人伺候,只他们两个。”

    吴北心里挺焦虑。少爷年龄也不小了,一直不婚娶,拒了好几门亲事。如今又跟那个人搅合在一起,伤了身子怎么办?

    他的心里像是有鼓点催促,过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从小厨房端了糕点出来,准备亲自去送一趟。

    打断他们,保住少爷。

    即便是被责备,他也认了。

    屋子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护卫把他拦在外面。吴北有些着急,这时候便见门开了,孟长寂推门出来道:“就按你说的办。”

    见吴北在外面捧着一盘糕点,原本要离去的他蹙眉瞧吴北一眼,接过糕点道:“正巧饿了,跟小草一起吃。”

    说完便掩上门,转身又进去了。

    这是本来要走了,因为糕点又回去了?

    吴北懊悔不已。早知道不来了!

    岳萱在烛光下笑了:“你自己喜欢贪吃,怎么还扯上我?”

    孟长寂把一块梅花酥放进口中,笑道:“商量了许久,小爷我真是饿了。你说会不会是你断错了,那江琢不是奔着劫囚去的?”

    岳萱点头:“也不是没有错的时候。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便不想让她为我们岳家所累。”

    若江琢跟他的判断一样,那她今夜必然不能进入都城。明日她一早回来会被盘查,城门那里若进不来,便会被怀疑。岳萱不知道江琢能做到什么程度,但万一全身而退却被挡在城门处,便不划算了。

    孟长寂不太能吃惯甜食,吃了两块儿糕点后又打开屋门吩咐:“去让小厨房做一笼灌汤包过来。”

    快要走出院落的吴北忍不住想跺脚。

    一盘点心勾起食欲,这是要在此处待通宵了!

    孟长寂才不管他的老管家怎么想,他又关了门回去,认真对岳萱道:“这一盘棋本来是要循序渐进慢慢下,如今还未铺好路,你便要直捣黄龙,万一输了怎么办?”

    岳萱唇角含笑,视线落在窗棂上。

    月光投下淡淡的影子在那上面,如同揭不起来的砂纸。

    “不会的,”他道:“不管怎么下,这一次都不会再输。”

    他是坐着的,可随着他开口说话,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王者之气在隐隐流动。

    孟长寂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这半年来,他一刻未停筹谋至今。皇帝果然召节度使轮流回京述职,他便带着岳萱前来。而暗流涌动之下,那些看不见的线正缓缓系上。跟安国公府覆灭有关的人,也都渐渐浮出水面。

    “好,”孟长寂在室内伸着懒腰:“那咱们明天清晨,就听‘轰隆’一声,工部侍郎便跟原吏部尚书一起,蹲进大理寺牢房。”

    江琢是等到城门处热闹了些才靠近的。

    夜里那些扎营看押假囚的兵士已经带着高森的尸体敲开城门进去,他们搜索许久未能发现江琢,于是早上查得便严格起来。

    江琢身上有京兆府办案的腰牌,她预备着实在不行便亮出来。

    可如果那样的话,她专门托人伪造的官凭路引便不能用了。真实身份亮出,若被有心人知道,难免被动。

    毕竟都城外并没有京兆府要办的案子。

    眼看队伍越来越靠近城门,守门官亲自出来验看路引文书,江琢心中难免紧张。

    “排好队!”守门官兵呵斥着:“牵牲口的去北边。”

    江琢依言从队伍中牵马出来往北边入口走去,她前面有赶着马车的,也有肩挑手拎只是带着几只鸡便被喝令也要从北边过的。

    守门官兵今日连贿赂都不要了,那马车车夫硬塞给他银子,他又丢回车中,认真看着官凭。看完后道:“一边呆着去,不准进。”

    那个提着鸡的便慌了。

    她扭头对江琢道:“不让牲口进咋办?就指着这几只鸡卖了钱,回去抓药咧。”

    江琢眼见她脸色蜡黄微微喘气,不忍道:“你的鸡我买了,赶紧回去看病吧。”说着便把鸡接过来往马身上一挂,左右两边各两个。马儿不开心地顿着蹄子,那妇人感激万分地接过钱连忙感谢。她的声音太大,吸引了守门官兵看过来。

    “你!”那个官兵道:“牵着马的,过来!”

    江琢应了一声,便朝官兵走去。

    这个时候,要出城门那里忽然起了骚乱。一个头发纷乱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抢夺了守门官兵的长枪,朝着人群疯狂打来。

    他口中大声道:“鬼!鬼啊!”

    看起来打得毫无章法,却每次都险些打中人。这下进出门的队伍全乱了,大家纷纷惊叫退让。江琢见他扫开了一大片空地,守门官兵大骂着:“这人是疯子!快!抢下长枪。”

    那人把长枪朝着守门官兵掷去,顿时又让开一群人。这一下城门下空无一人了。

    在混乱和尖叫中,突然似乎哪里“轰隆隆”巨响。

    接着城门旁边的城墙轰然倒地,烟尘四起之下,城门也塌了。

    明德门。

    直达朱雀大街通往皇城的大门,塌了!

    江琢在哭喊的人群中混入京城,看到百姓们四散逃避,有个人却站在朱雀大街上,在逆流的人群中向她看过来。

    那人张大着嘴,手里的煎饼果子掉落在地,他颤声对江琢说了一句话。

    “你推的?”

    江琢走近他,在众人逃窜哭喊的大街上,大声道:“郑大人,我没有那个能耐。”

    她的确是没有那个能耐。即便曾当街斩杀马匹,也不能把城门推倒。

    “那你夜里去哪里了?”郑君玥道。

    江琢指了指她身后马匹上挂着的四只鸡:“去买鸡了,村里吃虫子长大的,蛋都是金黄色。炖熟,味道好。”

    郑君玥将信将疑地把她拉到一边:“快走吧江小姐,本官相信你去买鸡,别的人未必信啊。”

    大街上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五城兵马司开始安抚民众,列队把城门围好,又有人往皇城中报去。江琢被郑君玥拉着躲藏进巷子里时,看到邓泰带着京兆府衙役已经赶到了。

    “快!”他在马上大声喊:“戒严!查看是否压住了人!”

    他们过了两条街,才见周围要赶去城门看热闹的民众少了起来。

    郑君玥走在江琢身边,听着被捆扎着爪子的鸡不时叫几声,歪头看江琢一眼。

    晨光下她身上虽有尘土之色,神情却是笑着的,像是要哼起小曲。

    “今日早朝,”他清了清嗓子道:“宰相元隼被皇帝大骂一顿。”

    “哦。”江琢道,脸上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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