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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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老爷,”管事慌慌张张道:“传旨的内侍到了。”

    郑君玥看向李氏,后者握住他的手。

    这么快旨意便已经下达,没有经过朝堂商议,就如同年前诛杀安国公府一家那样。

    皇帝果然做事随心。

    走向前厅的路似乎很远,又很近。郑君玥跪地听旨,内侍却把那黄色的贴金轴圣旨递给他道:“郑大人,您今日所奏所请,陛下已经恩准。明日三司会审,一月之限,重审安国公谋逆案。”

    “小姐,我家小姐呢?”一眼认出自己家的马车停在节度使府角门处,江琢的丫头墨香问门房道。

    门房已经认得这个来节度使府要过帐的丫头,闻言指了指马车。

    “车在这里。”他道。

    意思是车既然在这里,人肯定是进去了。

    墨香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却以为他的意思是人还在车上,便上前掀开车帘。

    一眼看见车厢里躺着个人,似乎是睡熟了,身上的花被子微微起伏。

    墨香有些莫名,心道:小姐怎么睡在这里了?

    不由得嘀咕起来:“小姐呀,奴婢还以为你会说话后便不再喜欢睡在马车里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变。可睡在这里却不好,这是人家家啊。”

    看来自家小姐真是累坏了。

    她说完解开马儿缰绳,挪掉撑着车轴的石块,便赶着马车回家去。

    墨香虽然不会驾车,但一路上为了让车里躺着的人舒适,她走得非常平稳小心。

    路上有沿街叫卖的,她冲人家猛烈挥手,示意不要大声喧哗。

    有五城兵马司巡防吵嚷着经过,虽然不能挥手,她朝人家瞪眼。

    等到了江宅,墨香把马车停好,招呼另一个丫头。

    “过来帮帮忙,”她拢起手小声道:“小姐睡着了,我们把她团进被子里,抱回床上睡。”

    “啊?”来帮忙的丫头疑惑道:“不能把小姐喊醒吗,当着仆役的面抱小姐?”

    “不能!”墨香很坚定:“小姐必然是累坏了,快,你去把被子团一下,我在下面接住。”

    丫头因为是新来的,对这个家主的贴身丫头唯命是从。她连忙掀开车帘钻进去,墨香看到她的屁股消失在里面,自己准备抬脚也上去,便听到马车里“我的妈呀”一声,丫头屁滚尿流跑出来。

    跑得太快,撞得墨香险些站立不稳。等她扶住车框站定,便见里面伸出一把剑,直直抵着她的胸口。

    “妈——呀,”她的声音倒是很小,不过是颤抖着的:“小姐,是我呀,我是墨香。”

    车帘拉开,里面的人闷声道:“谁是你家小姐?你是谁?”

    长亭捂住出血不止的伤口,从棉被里挣扎出来。

    他知道江琢和孟长寂走了,走之前说怕乱挪动导致他伤口破裂,便让他在车里委屈一下等等府里的大夫。他等得昏昏沉沉很快便睡着了,后来马车移动,他便以为是主人岳萱吩咐把带伤的他挪送到别处。

    哪想到睡梦中便有人钻进马车大叫一声,他这才惊醒过来。

    “你不是我家小姐!”看到马车中赤裸着上身流血不止的人,墨香这才反应过来:“我家小姐呢?你是不是把她杀了?来人!”她大叫一声:“来人啊!把这人杀了!”

    原本为了挪动江琢,这院子里的仆人都被她遣散。如今四面八方跑过来,还没到呢,便听长亭解释道:“你家小姐是不是江小姐,她没事,她……”

    话到此处,长亭头一歪,兵器掉落,人便晕了过去。

    墨香怔在原地。

    小姐没接回来,接来个受伤的男人。

    这时管家仆从连带扫地老妈子都到了,“姑娘,”他们壮着胆子:“怎么杀?”

    墨香纠结片刻:“还是先不要杀,万一小姐不想这人死呢?抬进小庑房吧,我再去寻寻小姐。”

    小姐也真是的,回京不先回家,怎么跑去人家节度使府了。难道那里有亲人不成?

    郑君玥府中的消息已经传过来,饶是坐着吃茶的这几个人本就揣测到了圣意,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候吴北已经准备好晚饭,等江琢被岳萱请到桌案前时,见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似乎是怕她吃不饱般。且肉比果蔬多一些,人参颇大,还有她爱吃的杂面馒头。

    “这一趟辛苦江小姐,”岳萱亲自给江琢斟酒,他自己先一饮而尽道:“这次江小姐破获奇案,安国公府洗脱污名有望。”他说着长身而起,双臂抬起要施大礼。

    江琢连忙站起阻挡。

    “先生说哪里话,”她低声道:“安国公府的案子,还不是奴家自己的案子吗?”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也算是为奴家的师父伸冤。”

    虽然私下里江琢已经告诉孟长寂他认出了岳萱,但是当着岳萱的面,众人还是掩饰着他的身份,江琢也还是称呼他是“忘忧先生”。

    江琢心中觉得这名字有些好笑,但如今安国公府污名未除,也不是可以大呼小叫真名的时候。

    再说了,若萱哥当众承认自己是岳萱,难道她还要唤一声师伯吗?想起便更觉得好笑了。

    “看看,”孟长寂瞧着她呆呆笑的样子,揶揄道:“瞧见吃的就合不拢嘴,看来江县令的薪俸没有花在给你买吃的上。”

    “谁说的?”江琢反驳,不过又立刻道:“父亲的薪俸的确过少,节度使大人若还知道体恤下属的话,趁早涨涨俸禄吧。看看,我这一县之长的女儿,饿得多瘦。”

    她说完便净手后扯下一根鸡腿,大口嚼食起来。岳萱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微怔一瞬,江琢连忙收起以前的洒脱性子,把吃速变慢。

    “另一根是我的!”孟长寂也撕下一根。

    一时间其乐融融,江琢心中暖暖的都是快乐。

    真好啊,她心想。

    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同京中所有贵女一样,惠和郡主仪态端庄、面容娇美,头顶钗环足有半斤重,然而走路时却微昂着头,保留着气度和尊贵。

    她在屋外跪倒,对着里屋叩首。

    “父亲大人,女儿来问安。”层层叠叠的裙裾在洁净的地面上铺展开来,垂头时步摇在鬓旁摇曳,风姿卓绝。

    “姝儿,”宰相元隼的声音从内室传出:“以后在公主府随侍你的母亲,一定要恪守孝道。”

    “是。”她垂头应声,继而起身。宫婢嬷嬷一群人跟在她身后,打扇子的、拎裙裾的、提灯笼的,然而人人屏息少声,静默无言。

    从今日起,陈平公主便与宰相元隼和离,要搬去公主府了。作为儿女,惠和郡主元静姝和她的弟弟元靖钧也会跟着。

    而郡主一个月后便是大婚,如今父母和离,无异于是丑事一件。但看公主面容冷静平和并无怨怼,下人们都是佩服得不行。

    只有这样的主子,才有资格嫁入宗肃亲王府,成为正妃呢。

    元静姝缓缓离去,室内的门轻轻打开,陈平公主肃目看着离去的女儿,叹了口气。

    “难为了姝儿,”她轻声道:“不过大人不用担心孩子的嫁妆,本宫都已经整理妥当。”

    才刚刚和离,便称呼为大人了。

    元隼一时有些怔怔。

    “是,”他道:“公主不必担心,那余记远已经死了,郑君玥拿不到什么证据。”

    公主蹙眉斜睨他一眼,冷声道:“这件事就是你思虑不周,当初就应该杀掉他。”

    元隼点头,又道:“派去盯着余记远的人寻不到了,的确被动。不过公主说的是,是我粗心了。”

    陈平公主在室内踱了几步:“谋划了十多年,本宫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故而跟大人和离,也请谅解。”

    “那是自然,”元隼凝目看着陈平公主鬓角贴着珠粉的花钿,千头万绪只凝成四个字:“公主保重。”

    饭吃得差不多,三人说的话才多了些。

    “先生为什么那么笃定皇后会帮忙呢?”江琢想多跟萱哥说说话,便总是仰头问他问题。

    萱哥正在用帕子净手,一如他平时的喜好,那帕子上也绣着鹿纹。他闻言抬起头,视线落在江琢脸上一瞬,便因男女避讳又轻轻移开。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岳萱声音和缓道:“当初昭孝皇帝在朝时,议储安和县主的祖父梁王。可梁王自十岁起,便钻研神仙方术,并不想继承帝位。昭孝皇帝气恼,便说有高僧自天竺来,带一卷长生经册。问他是要经册,还是要帝位。”

    这件往事江琢知道,后来梁王真的要了经册。帝位便传给了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可梁王并没有长生啊?奴家小时候,听说梁王活到一百岁无疾而终。”江琢道。

    岳萱轻轻摇头:“不是的,”他神情里带着些神秘感:“梁王活到一百岁,身体康健无疾,因不想困在京都,云游去了。如今已不知在何处。墓中葬的是梁王的衣冠,真正的他,一直被皇族暗传是成了仙。如今那卷经书传言在郑大人府上,皇帝惦记着经书却无法索取。毕竟当初皇帝的祖父选了帝位,于情于理不能抢夺。所以皇后暗示之下,皇帝便想等郑君玥栽了,可以把郑家抄检。”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那个薄情寡义的皇帝才同意重审安国公一案。他以为翻案不可能,且可以借此抄了郑君玥的家,拿到长生经册。

    听起来原委是这样的,可萱哥若想筹谋至此,首先需要探究皇族的私隐,知道梁王离京的秘档,猜出皇帝的心思,又说动皇后帮忙。这中间不管哪一步错了,便不能成事。

    而若不能成事,郑君玥此时怕是在午门外了。

    江琢担心的神情毫无掩饰,她叹息着道:“郑大人真乃国之肱骨。”

    岳萱点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选择可能会让他抄家灭口,也可能等未来登朝拜相。”

    虽然如此说,还是太过凶险。

    江琢又问:“那三司会审,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

    岳萱还未回答,一边的孟长寂敲起桌面:“喂,”他道:“江小姐,你要缠着我家小草什么时候?吃饱了吗?吃饱了走吧,本爷亲自送你。”

    江琢白了他一眼。

    岳萱低声笑起来,正要开口,便听到门外有声音道:“小姐,你在吗?”

    是墨香来了。

    后面还跟着个节度使府的大夫,正疑惑道:“老爷,小人寻遍了府中,未发现有伤者需要救治啊。”

    看着躺在床上,被墨香裹了好几层被子昏迷中热得满头大汗的长亭,江琢哭笑不得。

    人已经到了,总不能再拉走丢去节度使。

    “就在这里治吧,”江琢道:“也算还了前次我在节度使府疗养的情谊。”

    墨香已知道长亭是帮助小姐的人,闻言连忙点头。

    “婢子亲自看护着,”她道:“等他好了,再好好谢一谢他。”

    江琢抬脚走回自己住着的小楼,迎头撞上送她回来刚刚准备离去的孟长寂。

    “你还没走呢?”夜色中他浓黑的一团身影让人险些撞进怀里,江琢抱怨。

    “这就走,”他道:“不过长亭可是小草的人,你还欠着我呢别忘记了。”

    “真是小气鬼。”江琢推了他一把。

    “还有个小事,”孟长寂补充:“明日三司会审肯定会要你在堂前指证,许多官员都在,你,”他顿了顿:“别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就能大快朵颐的人。

    江琢皱眉。

    他这是说我胆小?

    “好了,”江琢又推他:“回去收拾你的葫芦去吧,今年丰收的时候记得送我一只哦,我们家墨香想要。“

    “想要自己种。”孟长寂的声音落下,人已经遁入黑暗中去。

    所谓三司会审,是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为三司使共同审判。因为劳驾三司最高长官,必然是大案要案,是牵扯朝堂国运的重要人物。

    故而当初安国公府虽然对元隼他们的动静略有察觉,却也以为会三司会审,有查证实情的可能。哪知道皇帝见一车车银子抬进大殿,并没有给国公府申诉和查证的机会。

    或许在他心中,本来就忌惮着国公府。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并不想放过吧。如今就算翻案,对他来讲最多脸上无光,功高震主的人已经死掉,没什么好怕的。

    大哥在殿外被射杀,父亲是三日后车裂。那时他已经知道合家灭门的惨剧,该有多绝望悲恸啊。

    江琢站在大理寺外,看两座副殿拱卫着气势宏伟的主殿,殿旁两尊石狮坐镇。不同于府门前镇宅的狮子,这里的石狮头饰鬃髦,颈悬响铃,强悍凶猛,石像下也没有台座,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跳跃而起捕猎猛兽。

    江琢觉得若是心怀鬼胎者,恐怕单看一眼这里的狮子,就要跪地求饶大呼饶命了。

    但宰相元隼显然不会这样。

    大理寺堂也并没有往日该有的肃穆,审案的三法司跟宰相一样,都位居正三品。刑部尚书崔钰清,甚至跟宰相是同科进士。大理寺卿白奕之胖乎乎地一团和气。御史大夫宗革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他从未参过元隼的本子,两个人私交甚笃。

    只有郑君玥立于堂内,面对自己的长官和官居高位的同僚,神情肃重。

    江琢踏入公堂看到这一幕时,恍然觉得黑云压城,而只有郑君一人,立于薄光之下。

    这翻案,必然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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