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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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江琢,眼中有泪水缓缓滚落,一滴、两滴,接着他又伸出手去:“芽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芽儿……

    刚才他出现得太突然,江琢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此时她听清楚了,肃王,李承恪,这个她的仇敌,唤自己“芽儿”。

    自己魂魄的名字。

    江琢瞳孔微缩。

    完蛋,他发现了。

    是圆鱼的原因。

    圆鱼,也叫元鱼、甲鱼,民间称鳖,跟乌龟很像。

    那一年她率一千先锋军去刺杀西蕃皇子,得手后遭到五千兵马追击。为尽量减少死伤,她带百人殿后,让伤者先行。荒漠之中岳芽用计谋把敌军引入流沙谷,她自己也险些丧命在那里。

    从流沙谷逃脱后他们在沙漠不辨方向,走了三日才寻到一处绿洲。残余的五十多人大喜,岳芽看他们在湖水旁打水清洁满身泥沙,她自己便又寻了一处远些的水流清洗。可刚脱完衣服跳入水中,却忽然听到士兵那里大声呼喊起来。

    接着便是奔逃的声音。

    岳芽有些紧张地把衣服从岸边拽进水里,刚准备穿上,便听到草丛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瞪大眼睛,看到细草倒伏着向她扑来,接着什么东西“噗通噗通”跳入水中。

    比巴掌还要大,圆圆的,黑色的东西,在水中向她游来。

    那是成百上千只元鱼。

    那东西丑陋又多,她能感觉到水流下它们擦碰过她的脚趾。岳芽不怕刀枪剑戟,此时却浑身发麻。她把衣服往身上胡乱裹住便游向对岸,刚跳上岸转身,看到军中都尉在河岸边掩着眼睛转过身去。

    他是发现惊起了元鱼群,跑来向岳芽汇报的。

    从那时起,她便吃不下元鱼做的任何东西,甚至对那东西有了惧怕心。曾有一次在宫中宴饮,元鱼被煲成滋补的清汤,她见了便呕吐不止,说不出的恶心。

    而后来得胜还朝,她才知道那都尉便是皇帝的三皇子李承恪。

    她今日跟安和县主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忘了需要掩饰这件事,可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而这个人,今日是大喜之日,本该去给各位皇族亲眷敬酒后步入洞房。

    江琢冷眼看着面前的李承恪,开口道:“肃王殿下,你认错人了,奴家名叫江琢。”

    这里是亲王府,她不相信一个平日里装作温驯良善的皇子,敢对她怎么样。

    可李承恪却并未缩回手。

    他眼中炙热的光芒如同守财奴见到金子、逼宫的人登上皇位,他双手抓住江琢的手臂,正要开口再说话,斜刺里一个清朗凌厉的声音却忽然道:“你做什么?耍流氓吗?”

    接着李承恪便被突然窜出来的孟长寂撞得险些跌倒,松开了江琢的胳膊。

    满座宾客低呼一声尽皆失色。

    李承恪看向比他略高些,挡在江琢身前的孟长寂道:“本王要带走她,你能怎么办?”

    “不怎么办。”孟长寂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抽出了腰后的大刀。

    周围的宾客齐齐退后几步。

    “这怎么使得?”

    “快去告诉陛下。”

    “快保护肃王殿下。”

    ……

    在这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李承恪突然抬起手来,猛然往下一挥做了个手势。

    “哗啦”几声,从红色布幔后、柱子后、二楼的连廊后突然涌出百多名暗卫来。他们人人手中有刀,人人面如寒冰。

    现在孟长寂知道回京都时接到的书信中,肃王府大婚之日守备严密的用意了。

    原来是为了留住江琢。

    “各位宗亲、叔伯兄弟、婶母嫂妹,对不住了,”李承恪拱手向四周一礼,脸上带着执拗的快意道:“本王今日要在这里擒拿疑犯,宴饮便到此结束吧。”

    宾客们目瞪口呆。

    有的人手中掉落琉璃盏,有人看热闹时喝水,呛得咳嗽起来,更有人赶忙起身准备离去。在一片混乱里,江琢看到李承恪迅速退后几步道:“本王要活口。”

    紧接着,百多暗卫便朝她和孟长寂扑来。

    江琢没有带剑,只带了一把匕首,且是在澧城铁匠铺子里打出的匕首。

    孟长寂倒是带刀了,但是如今是在宗肃亲王府,贸然使用会有被污蔑谋逆的可能。江琢正要提醒他不要冲动,便见孟长寂大刀一挥,一个暗卫的头便掉了下来。

    好吧,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堆也是杀。

    如今要离开,便只有拼出血路一条。

    宾客已经尽皆逃散,安和县主还站在江琢身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江琢左右四顾,见郑君玥正跌跌撞撞挤过逃散的人群冲过来,便把安和县主猛然一推,朝着郑君玥的方向推了过去。

    然后她拔出匕首,和孟长寂背靠背守住,朝殿外移动。而李承恪只是站在远处,看百多暗卫朝他们扑杀过来。

    在山南西道时,江琢已经和孟长寂配合过一次。他刀法快而不轻,适合远攻。而自己拿着匕首,便只能近守。故而这一次,孟长寂主动负责远攻,他用霸气凌厉的身法时不时挪步攻击,把跃跃欲试的暗卫斩杀在地。然后又迅速退回,守住江琢的后背。

    其实相比守,江琢更喜欢进攻。

    所以当孟长寂退回来后,时常见江琢已经攻向暗卫中心。他在心中抱怨一声江琢太过轻敌,便朝着那红色的人影靠过去。

    两人从大殿打到院子,从院子打到前殿,地上铺满尸体和鲜血,使他们如同踏在血液流淌的河里。

    “收手吧。”孟长寂对远远冷眼看着的李承恪道:“养这些暗卫不要钱吗?喜事要变成丧事吗?不怕陛下责罚吗?”

    李承恪却只是盯紧了厮杀中那一抹红色的艳影,讥笑道:“就算是丧事,也是节度使大人的丧事。本王只用在这里等着,等到你们精疲力尽再出手便好。”

    他的用心就在这里了。

    他跟他俩在山南西道打过一次,当时处于下风。可若他俩精疲力尽浑身是伤呢?他不信自己打不过。

    今日就算触犯龙颜,他也准备不计代价把江琢留住。不然她离开王府,便是江湖。江湖之大,她逃出去,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不能承受那个代价。

    所以,当他看到有暗卫配合夹击割破孟长寂的胳膊,见江琢腰间带了血,他便出手了。

    剑光自远处来,撞到孟长寂面前。

    江琢恨不得夺回李承恪手里的那把剑,然而她只能刺出匕首,李承恪虽然在躲避,却明显留了余地。那匕首划过他的面颊,留下一抹血迹。

    孟长寂的刀斩下,李承恪退开几步。

    “弓弩!”他大声喊。

    身后是抱厦,孟长寂和江琢翻身上墙,踩在了屋顶之上。肃王府这一片屋顶是连着的,他们如果跑得够快,便可以逃到甬道旁的围墙边去。再之后翻身逃出,他不信李承恪敢追到大街上逞凶。

    “喂,”孟长寂刚站稳了身子,便问道:“你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江琢对他翻了个白眼:“本姑娘有的是钱。”

    “也是,”孟长寂拨开一根射来的箭矢,笑道:“讹诈我那么多呢。”

    “小心!”江琢拉开他,一根箭矢贴着他的脖子飞过。

    “射!”气急败坏的李承恪没有上屋顶,他在院子里看着孟江二人,大声喊道:“射杀孟长寂,留江琢。”

    “就你们?”孟长寂挥刀而立,大笑道:“肃王今日真是说太多大话了。”

    李承恪不理他,亲手抢过一把弓弩,看向江琢道:“芽儿,你站得离他远些。本王会小心,不伤到你。”

    孟长寂皱了皱眉,看向江琢道:“他叫你什么?”

    在这被暗卫围困,四周弓弩上弦声阵阵的屋顶,江琢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孟长寂,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

    她转过头看一眼李承恪,再看向孟长寂道:“芽儿,他叫我芽儿。”

    孟长寂微张着嘴:“他……神经病吧!”

    江琢看着他抿嘴道:“当年摘你的小葫芦,对不起啊。”

    “你……”孟长寂脸上神情变幻,震惊和尴尬同时出现,他脚步微晃,在李承恪扳动弓弩射出箭矢的同时,险些从房顶跌落。

    江琢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向一边,躲过那根箭矢。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嘶哑的声音从前殿传来,一个内侍高举黄色圣旨冲进来,大声喊道:“都停下!都停下!跪下!房顶的人也下来!圣旨到!”

    “不够快啊。”李承恪不舍地放下弓弩,气馁道。

    杀人杀得太慢了,王府毕竟离皇城太近。

    “也太慢了。”孟长寂抱怨着从屋顶跳下。

    内侍来得太慢了,险些就要浑身是伤爬回去。

    内侍高举圣旨,寻了一块没有血迹的地面站定,高声道:“肃亲王李承恪接旨。”

    是训诫,训其在成婚当日无故捕杀朝廷命官。

    是降爵,革去亲王爵位,从王爵。

    是罚俸,要求禁闭一月不得出王府。

    旨意下得又快又严厉,江琢不得不怀疑郑君玥跑步速度快了不少,嘴皮子也更厉害了。当然,除了郑君玥,一大波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王族亲眷肯定也去宫中告状了。

    李承恪脸色发青,圣旨都没有接,丢下弓弩便朝后殿走去。

    那里本就是他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婚房。

    孟长寂起身后一直怔怔地看着江琢,许久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惠和郡主元静姝一直静静地坐着。

    外面喧哗、厮杀或者奔逃,都不能影响她端正地坐着。

    这一日她等了许久,从那年中秋家宴,在宫中,那名叫岳芽的郡主被逼迫着舞剑,而李承恪起身而出醉中一舞开始,她便等着这一日了。

    为了这一日,她纠结、忐忑、谋划、等待;为了这一日,她勇敢、无畏、谨慎、努力。

    今日她嫁入王府,从今那人便是自己的。

    她等着,直到等得外面厮杀声忽然停下,有仆役报称圣旨降下,又有仆妇如丧考妣般说皇帝下了严旨斥责肃王,摘掉了肃王的亲王爵位。

    元静姝静立不动,然后听到有人踹开门。

    能踹开门的,必然是李承恪了。

    她开心起来,带着些羞赧抬起头,然后便见一把剑抵住了她的肩膀。

    伺候的仆妇和宫婢跪倒在地,李承恪冷冷道:“滚出去。”

    殿内很快便只余他二人,元静姝微垂着头,听到李承恪愤怒又悲恸的声音响起:“那时候,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会放了岳芽,答应让她活着。因为你们答应了,我才听从了姑母的安排。可你为何又派了西域武士去?你是不是以为她死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入主宗肃亲王府?”

    元静姝仍旧垂着头不说话,剑已经刺入皮肉,她吃痛轻哼一声。

    “不会的,”李承恪继续道:“你会成为这王府的行尸走肉。等本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废后!你会守着青灯悲惨一生,夏日无冰冬日无炭,桌上无肉床上无被,你不会死,本王会让你像活死人一样长命百岁。”

    他说到此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还有,”他把剑又刺入元静姝肩膀几分,看血液在青绿喜服上铺开,揶揄道:“有一件事你没有想到,岳芽没有真死,她还活着。如果本王愿意,芽儿可以为后。”

    听到此处,元静姝才惊讶地抬起头来。她额头因为忍受着疼痛密布着豆大的汗珠,眉头蹙紧,双手缓缓抱住李承恪手中的剑,愕然道:“活着?”

    “活着。”李承恪笑起来,看晓山剑割破了元静姝的手,似乎很开心。

    “那么,”元静姝也开心起来:“殿下还没有想到让岳芽嫁给你的法子吧,毕竟安国公府几乎灭族可是殿下的功劳。静姝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一个她不会拒绝的办法。”

    李承恪看着她神情里由衷的喜悦,不由得拔剑道:“什么?”

    元静姝捂住伤口蜷缩起来,疼痛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却仍然挤出一丝笑道:“那日奴家虽然没有救岳芽,但是救出了她的侄子啊。”

    晓山剑掉落在地。

    李承恪知道,从此就算江湖再远再大,岳芽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直到元静姝说出了那句话,洞房花烛夜的她才终于能捂住伤口喘口气。

    在喘息间,她看着眼前红烛晃动,想起那一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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