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误终生-《一世枕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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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公!”我扑倒在桦音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灵力四散。

    我从未这样害怕“死”这个字,在我的世界里,神仙的万年寿命都是很长很长的,怎么可能这就死了呢?

    我说:“恩公,我会救你,你放心,我这就到天界请天帝救你。”

    可桦音只是摇头,他流了那么多血,源源不断,擦都擦不净。他嘴唇翕动,对我说:“能被素绾这样心疼,纵是死也值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擦干眼泪,余光看到瑶歌默默站在一旁,“瑶歌,我求你救救恩公,你要什么我都给,要我的命也行。”

    我口不择言,泪眼模糊地求她:“你那么厉害,你是魔界护法,你一定知道怎样能救他。”

    “不是我不想救,”她终于摇摇头,“他仙元已尽,回天乏术。”

    我眼睁睁地看着桦音逐渐变成一颗颗细碎的微尘,他的睫毛,他的手,然后是他的身子……那些金色的微尘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四散在天地之间,终于,我怀中只剩下一柄长剑。

    原来这就是神仙的死。

    最后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剩下,连一件念想都不留。

    —“看你傻傻地叫我恩公的时候,我在想,世间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女子。我在宫中那么久,所有人对我的好都是带着目的,只有你什么也不图。”

    —“我真的把你当作一束光,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活不到你那么干净纯粹。”

    —“有了我,以后你再不会这样疼了。”

    我想起那天,熊熊大火将我们围在中间,他对我道:“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他说:“素绾,你还不懂我的心思吗?”

    是我的犹豫杀了他。

    我看见沧弈朝我们走来,他看了看瘫坐在地的我,然后问瑶歌:“出了什么事?”

    “人证、物证俱在。”我站起身,将那柄剑丢在他脚边,冷笑道,“你不必演戏了,就算我错怪你,难道瑶歌还能错怪你吗?”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了恩公?”

    “我,杀了桦音?”沧弈懒得辩解,只道一句,“荒唐,本尊一直在不秋殿,未曾来过这里。”

    “我能给界主做证。”拂柔一步三摇,聘聘婷婷地走到我与沧弈中间,如同一只无骨的猫一样贴在沧弈身上,与我道,“今日界主一直同妾身在一起。”

    她将衣裳的领口拨开,露出一个清晰的吻痕,十分轻浮地道:“姑娘若不信,上前看看自然知晓。”

    我呸了一声,骂她:“下作。”

    拂柔便悻悻地退了两步,把衣服理了理,道:“我不过是说实话,你凶什么凶。”

    “这里都是你的人,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完便走,再不愿与沧弈多讲一句。

    朝日出,暮月升,青要山依旧和往常一样,并没因为桦音的死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梦,可是桦音实实在在地消失了,天上地下,再寻他不得。

    自从那天之后,沧弈很少来找我,成亲的事也被耽搁下来。我疑惑于天界竟然对桦音的死不作为,正这样想着,纤月就出现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破重重结界来到青要山,她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桦音的事,我已知晓。”

    她又说:“若不是为你,桦音哥哥不会死。”语调里这才有一点悲戚的意思。

    “所以,我想求你帮个忙,也算是为桦音报仇。”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错觉,好像她并不是那么伤心。

    我问她:“什么忙?”

    纤月见我有几分动摇,接着告诉我:“天界即将攻打魔界,王母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她对我伸出手,幻化出一只通体紫金色的小瓶子。她看着那瓶子说:“这里面是七绝散,纵是天帝吃了,顷刻间也会灰飞烟灭。”

    我已经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她一定是想说,让我把七绝散骗沧弈喝下。

    “你与他大婚之日,便是天界举兵攻打魔界之时。”她说,“你只需把它放进你与沧弈的合卺酒中,这可一点都不难。”

    我迟疑了。

    “就算是桦音用一条命,与你换这一次机会。”

    纤月将那只小瓶子塞进我手中。

    她转身就走,我看见她头上戴着素白的钗,联想起刺穿桦音胸口的一剑,那些金黄色细碎的微尘……

    “我与天界是敌人,”我说,“这是为了恩公,与旁人无关。”

    我看见纤月的脚步停了一瞬,她背对着我,说了一句:“你很可怜。”

    你很可怜。

    我并没有消化这句话的深意,只是目送纤月越走越远,她终于身形一晃,变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她一定是没有那么爱桦音,我想,我与桦音无风月之情,却能为他肝肠寸断,而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毫无表示,依旧纵心于权术。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许多事情便已现出丑陋的端倪。

    来到魔界这么久,在青要山住了这些日子,我还是第一次主动来到不秋殿。

    秋风落,冬风起,不秋殿前的花草凋零了大半,我还是初次发现,原来魔界也有春夏秋冬。

    快冬天了。

    我站在殿门前,看里面烛火斑驳,沧弈独自坐在案前写字,偌大的不秋殿安安静静,连一点细微的杂音都没有。

    他这样的时候,特别像在枢云宫第一次教我写字的那天,也是这样,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他,他这样静静地坐着,恍若神祇。

    “来做什么?”他突然问。

    我四下看看,却空无一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叫我。

    “来让你教我写字。”我提着裙摆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下,“好久没见你写婚书了,想让你写给我看。”

    他转过头看我,目光定格在我头上的虞美人。

    “我觉得我戴比拂柔戴更漂亮。”我说。

    沧弈“嗯”了一声,他随手从厚厚的书卷中拿出一张红色的纸,蘸饱了墨,写下一个“结”字。

    “这句不好听,我想让你写上一句,就是我第一次见你写的那句。”我与他道。

    “以前在天界闲得无聊,只有帮着红鸾司写点婚书打发日子。”沧弈难得笑了一下,便揉碎了那张纸丢在地上,又拿出另外一张,写下: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就是这句。”我冲他笑了笑。

    “要是能回到最初就好了。”我说,“我想同你一起去天河,如果可以,我想在天河岸上建一座小房子。”

    沧弈撂下笔,问我:“你怎么了,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我信你,我信桦音的死与你没关系。”我将那张纸折得工工整整,然后塞进袖子里,“桦音死了我才知道什么是珍惜,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沧弈好像要说什么,道:“阿绾,其实在人间的时候……”

    我抱着他的脖颈吻他,我对他道:“沧弈,我信你,所以不必解释。”

    沧弈突然把我推开,他看了我许久,简直看得我后背发毛,我生怕他看透我的那些心思,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将我揽在怀里,问道:“阿绾可会后悔?”

    “我用一千七百年才揣摩透的情爱,怎么可能后悔。”我笑着道,“我唯恐你成了界主,花妖精怪争奇斗艳,把我这个鲤鱼精比下去。”

    “你是说,拂柔?”他笑了,“别人都可能,唯独她不会。”

    “为何?”

    沧弈说:“拂柔是我爹风流债中的一笔,按理来说,她该叫我哥哥才对。”

    “那你为何,让她做侧妃?”我不解。

    “她身世那样坎坷,最容易招惹闲话,又是那般嚣张跋扈的性格。”沧弈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不给她一个身份,恐怕早在魔界死了万八千回了。”

    我联想起拂柔的语气动作,更觉得沧弈说得有理。

    “快冬天了,”我看着不秋殿外衰败的花枝,“等这个冬天过去,我们就去种花吧。”

    我对他道:“我以前做了一个清明梦,梦见咱们两个在天虞山上种虞美人,漫山遍野都是虞美人。”

    “那后来呢?”沧弈好奇地追问。

    后来,后来桦音出现了,这个清明梦就醒了。

    我牵强地笑了笑,说:“没有后来,我们一直住在那片花海里,一直到我醒来。”

    沧弈道:“也好,等这个冬天过去,咱们就去天虞山。”

    他说:“你若喜欢,一直住在天虞山也好,而且那里靠近鹿城,我可以时常陪你上街。”

    “我们成亲吧。”我突然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咱们成亲吧,明天,或者后天,你觉得哪天方便都可以。”

    “阿绾,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沧弈皱起眉,问我。

    “我怕你被别人抢走。”我说,“原就是一千七百年前该做的事情,你我却一拖再拖,怕不是要拖到我两万岁,变成一个老太太才好?”

    “这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沧弈略加思索,“那就初九吧,三日后,阿绾觉得如何?”

    “就初九。”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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