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两相知-《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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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千帆看着送信的小船渐渐行远:“夜长梦多,船老大虽然被你一时给唬住了,但其他人未必个个都嘴严。”

    赵盼儿点点头:“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受伤了。”

    “我下船之后,你也自己保重。”顾千帆犹豫了一下,看似不经意地说着,“不过你想过没有,孙三娘的丈夫都会见钱财而动心易妻,那个欧阳旭会不会……”

    赵盼儿脸色一白,她本能地拒绝这种可能性:“不会的,欧阳不是傅新贵那种人!”

    “他关我何事?我问的是你。”顾千帆紧盯着赵盼儿,“回答我,如果他变了心,你会像孙三娘一样悔不当初吗?”

    赵盼儿思索片刻,抬眸答道:“不会。遇到欧阳,是我十八岁以后最快活的事。就算他真的变了心,我也不会后悔曾经和他两情相悦,更不会后悔这一趟去东京。否则,我也不会遇到你,也不会因缘际会救了三娘。万事有因必有果,我不看重或好或坏的果,只求一个清楚明白的因。”

    顾千帆低头看着赵盼儿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心中暗叹,遇见他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吗?他随后语气平淡地说:“好,希望你到时候能比孙三娘强些,不会一想不开,就落了水。”

    赵盼儿眉心微蹙:“你为什么一直对欧阳有偏见,觉得他一定会辜负我呢?”

    “我和他素不相识,又谈何偏见?只不过我在皇城司的牢狱见过太多人,所以才会觉得,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顾千帆的双眸如潭水般幽深,似乎要把赵盼儿所有的希望吸去。

    赵盼儿不自觉地后退,转身疾步回到房间。她背靠着门,仰着面,强忍着没让已经聚集在眼眶的泪水流下。过了片刻,顾千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船老大清了间隔壁的舱房出来,你照顾病人多有不便,今晚我睡那边。”赵盼儿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深夜,正在打坐的顾千帆忽然警觉地按住腰间之剑,与此同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是我!”门外传来赵盼儿的声音。

    顾千帆打开门,赵盼儿匆匆将他拉到隔壁的房间,只见孙三娘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如同一具木雕。

    赵盼儿语气焦急:“自从她醒来就一直这个样子,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碰她推她,都像没有知觉一样,连水都喂不进去了。你会武功,能不能看看她是不是还受了什么暗伤?”

    顾千帆仔细探查一番,摇头道:“没有暗伤,这个样子,倒像是大悲大喜之后的失魂之症。得尽快找大夫,一旦拖久了,即使能活下来也难逃痴呆。”

    赵盼儿连忙找到船老大,以要为病重的丫鬟寻医为借口,要求他在岸边停靠。船老大哪敢不从,命两名船工抬着孙三娘下了船,还帮她们找好了马车。

    “我和你一起去。”顾千帆下了船,走到赵盼儿身旁。见赵盼儿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顾千帆故作随意地解释道:“我救上来的人,总不能看着她出事。而且我们既是一起私奔出来的,让你一个人送丫鬟去看病,成什么样子?”

    事实上,赵盼儿对孙三娘的病情极为担心,有他陪同,她心中顿时安定不少。但那些瞎话虽然是她先编出来的,可经由顾千帆之口,她又觉得脸上发臊。最终,她竟避开顾千帆相扶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顾千帆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所歧义,本想解释,但看了看车中刻意扭头不看他的赵盼儿,不知为何却半途又停住了。他跟在赵盼儿身后,默默上了马车。

    医馆内,大夫正给活死人一般的孙三娘施针诊治。赵盼儿走到一直警惕地注意着馆外情况的顾千帆那边,小声问:“你的伤口恢复得如何,要不要也在这里看一看?”

    顾千帆摇头,他刚才已经注意到这个小镇的路边也贴有他的通缉告示:“这里未必安全,三娘只要能开口喝药,我们就尽快回船。”

    两炷香的功夫过后,孙三娘开始有了反应,她此时已能吞咽,但仍然不能睁眼动弹。赵盼儿在一边看着,又是欢喜,又仍是提心吊胆。

    大夫抹了抹额间的汗,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第一,此方中本来应用犀牛角,但此物太过名贵,我这也没有。若想病人尽快恢复,你们还是要去西街的归元堂买犀牛角为佳。”

    “犀牛角?那得多少钱?”赵盼儿一听这话,顿时面露难色。

    大夫看出赵盼儿没钱,脸略微拉了下来:“七天的话,至少得二十贯。”

    顾千帆从袖中摸出几粒金子:“第二件呢?”

    大夫的立刻殷切起来,尽管有意克制,目光还是不住地飘向那些黄金:“这病最忌受风移动,所以两位离了此处,最好赶紧寻个客栈住下,至少把这七天的药用完。”

    “七天?不行,我们着急赶路。”赵盼儿急急说道。

    大夫摇摇头:“那这位大嫂是生是死,可就说不好了。”说罢就拿过顾千帆手中的钱回到了里屋,丝毫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赵盼儿如遭雷击,不停地点着手指计算日期,喃喃道:“七天……”

    顾千帆知道赵盼儿有多在乎欧阳,倘若错过了欧阳的婚期,她恐怕余生都会后悔。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孙三娘抱回马车上,等着赵盼儿自己消化这段情绪。

    这时,赵盼儿也已经冷静下来,毅然道:“待会儿找个客栈把我们放下来吧,你不用等我了,直接上船,让他们送你去接头的地方。”

    顾千帆有些意外:“误了行程,你就不能在谷雨前赶到东京。那欧阳旭怎么办?你舍得放他去当高家女婿?”

    赵盼儿紧咬双唇,却是一脸坚定:“舍不得又如何,三娘的命最要紧。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看着她已然发红的眼圈,顾千帆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温柔,他正想告诉她其实还有能更快地赶到东京的办法,突然,迎面奔来一群官兵。

    “就是他们!”一名船工指认道。

    顾千帆心如电转,一手将车夫推下车去,一手将赵盼儿扔上车。“坐稳了!”他挥鞭驾车,向另一条街道急驰。

    马车剧烈颠簸,赵盼儿紧紧扶住孙三娘,以免她撞到车厢上。眼见官兵越追越近,赵盼儿急道:“你别管我们,自己骑马赶紧走!”

    顾千帆大吼:“一旦被抓,共犯也是死罪!”

    与此同时,已经追到射程距离的官兵们开始弯弓瞄准。

    “弯腰!”话音未落,无数利箭已从顾千帆耳边掠过。顾千帆看见前面山道处有一急弯,心念一闪:“我抓着她,数一二三,你跟着我跳,然后尖叫!”

    官兵们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就看见只在转弯处露出一半车身的马车直飞出悬崖。他们纷纷下马向下望去,百尺山崖下,马车的残骸依稀可见。

    对面山道的一处浅坑内,顾千帆等人藏身于草丛中,正紧张地观察着官兵的动向。一名官兵向草丛搜来,拿着刀剑随意扎了几下,眼见剑尖就在自己头顶掠过,顾千帆依旧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官兵们终于认定他们已经殒命山崖,纷纷纵马离去。

    马蹄声渐远,一时只闻风声草动。赵盼儿看向紧搂着自己的顾千帆,用眼神示意,问他安全与否。顾千帆微微地点了点头。

    赵盼儿松了口气,刚才过于紧张,并没有意识到她和顾千帆的姿势有何不妥,眼下才发觉他二人此刻正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搂在一起。她被顾千帆身上的男子气息萦绕,身上有些不自在,然而顾千帆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赵盼儿挣扎了一下,有点着急,压低嗓子道:“没事了你就赶紧放开我啊。”

    顾千帆动了动,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窘意:“不是不放,刚刚用力太猛闪着筋了,这只手又受过伤,我动不了。”

    无奈之下,赵盼儿只得自己努力,不一会儿终于从顾千帆的臂弯里钻了出来。她小心地抬起头,果见山路上已无任何官兵的踪影。她回头望去,只见孙三娘正试图起身,显然已有好转。她欣喜地凑上前去:“三娘!你怎么样?”三娘看了她一眼,却仍是眼神迷蒙。

    顾千帆安慰道:“别担心,只要人醒了,以后总有法子。”

    赵盼儿见顾千帆仍以一个怪异的姿仍势趴在青草地上,忙替他活动手臂疏通血脉。待顾千帆终于可以活动自如,却发现赵盼儿正抿着嘴笑。

    “你笑什么?”顾千帆以为她在嘲笑自己

    “天正蓝,风正清,我们还活着,三娘也能动了,难道不该开心吗?”赵盼儿反问,此时阳光正好,她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此间空气的清新。顾千帆闻言一怔,索性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也笑了起来。

    赵盼儿垂眼看他:“现在该怎么办?”

    “听说过灯下黑吗?”顾千帆眼神中透着自信,心中已经做好了计划。

    嘉兴驿旁的街道上,手按佩刀的官兵正在例行巡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徐徐驶来,在驿站门口停下。

    一身青衫幞头的顾千帆从马车中走下来,略微宽松的衣袍遮去了他身上的肌肉线条,看着倒也像是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年轻书生。不远处,一名官兵正要上前查问,他的同伴忙拦住他:“你傻了?那是官驿。做官的人才能住的,海盗怎么敢进去?”

    这些话落到假扮成小厮的赵盼儿耳中,她不由得感慨顾千帆果真料事如神。她扶着仍不太清醒、作老妇打扮的孙三娘走下车,毕恭毕敬地站在顾千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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