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钟刑伤-《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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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宋引章、孙三娘一行人便浩浩汤汤地走到了郡主府门外,她们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绑在石狮子旁边、嘴里还被塞了块破布的何四。
此时,乔装成平民的王楼老板王丰混在围观百姓之中,义愤填膺地说:“永安楼送来的菜是臭的?那以后还敢吃吗?还那么贵!”
“不会吧?我去过永安楼,那的菜挺好的啊,也不算贵呀。”这个反驳王丰的人的语气也不是很肯定。
王丰一指郡主府朱门上巍峨的牌匾:“难道堂堂宗室还会冤枉他们不成?”
这时,有人叫道:“永安楼的人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打头的是一个芙蓉面、冰雪肌的美人,纵使没去过永安楼的人,也猜到了这就是现在代管永安楼事务的宋娘子了。
宋引章走到郡主府门口,朗声道:“永安楼掌柜宋氏,请贵府管事出来一见!”
不一会儿,郡主府管事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一见找上门来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女子,压根没将宋引章放在眼里,颐指气使地质问道:“你们永安楼胆大包天,竟敢送发臭的螃蟹过来!”
宋引章仔细瞧了那五短身材的管事几眼,冷静地回应道:“先别着急定罪名,贵府说我们永安楼送来的菜是坏的,敢问菜在哪里?”
管家本以为永安楼是来上门赔罪、息事宁人的,没想到她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短暂的惊诧过后,他挥手让人端着一盘菜出来。“你们自己看吧!”
宋引章揭开橙盖看了看,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微光:“贵府确定这就是永安楼送来的菜?”
管事瞪圆双眼,尽可能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当然,你们还敢抵赖不成?”
宋引章根本不理他,转身对一名穿了一身暮气沉沉的黑衣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有劳。”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那黑衣男子走上前来,从一卷工具中拿出银针,挑起橙盖取了部分蟹肉,开始查验起来。
管事皱着鼻子凑上前去,一面警觉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面质问:“他是谁?”
宋引章扬起修长的脖颈,抬高声音答:“仵作!”
“仵作?”管事觉得晦气,捂着鼻子往旁边避了一步,“好好的,找仵作来干嘛?”
看到管事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样子,宋引章突然抿着嘴冷笑了起来,随后,她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说:“臭了的螃蟹是有毒的,既然有人胆大包天,企图诬陷永安楼向宗室下毒,我这个掌柜自然要去告官,得请仵作来查验清楚啊!”说完,宋引章又一挥手,一名手下立刻取掉了何四口中塞的布条。
被憋了半天的何四一得到开口的机会,立刻大声喊冤:“宋娘子,咱们的菜是好的,是他们串通一气,想陷害我们永安楼!”
围观百姓闻言大哗,管家的脸色也唰的一下白了下来。
宋引章示意何四稍安勿躁,她从仵作手中取过白碟,走到围观百姓面前,依次给众人展示着手中的蟹肉:“请大家看看,这菜里的蟹黄是不是桔红色的?”
毫无疑问,那蟹黄就是桔红色的,百姓们纷纷点头作证。
孙三娘神气十足地站在围观百姓的正中央,高声道:“红色的蟹膏只有母蟹才有,公蟹的蟹膏是明黄色的,所有在永安楼吃过这道菜的人应该都记得,这道菜根本就不是我们永安楼做的!水产行也可以作证,我们从来没有跟他们买过一只母蟹!而且为了保证这道菜的口味,全东京城只有我们永安楼一家才一直只用名贵的江南蟹,别的酒楼只用寻常的溪蟹,这两种蟹,蟹肉是完全不同的,仵作一查便知!”
话说的这个份儿上,在场的人也都明白过来,肯定是别家酒楼想害永安楼,故意换了菜来讹人。唯独王丰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百密一疏,在一旁气得跳脚。
“那不是王楼的大掌柜吗?”何四眼尖地认出了王丰,若不是他手脚还被捆着,他定要立刻冲上去跟他比划比划。
王丰等人见势不妙,连忙扯下头巾掩面溜走。这下,在场百姓都知道谁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了,他们虽然只是些平头百姓,可却也是东京城中最疾恶如仇的一批人,他们开始对着王丰逃跑的方向指指点点,甚至有人朝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啐了几口。
宋引章朝管事莞尔一笑,放在平时,她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可眼下,管事却感觉浑身的血液凝成了冰。
“证据有了,就请贵府准备接状子吧。难道身为宗室,便可以随意对百姓私刑么?回头我倒想好好请教一下来我们永安楼的御史们!”宋引章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残酷的快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事一眼,随后便昂首走开。
形式陡然逆转,管事急忙追了上去:“宋娘子留步,这是个误会,误会!”说着,他亲手给何四解了绑。
宋引章略一挑眉,停住了步子。管事连忙点头哈腰地向宋引章赔罪道歉,这才算是把这一篇揭了过去。
次日一早,永安楼的一众伙计像迎接胜仗归来的功臣一般,将何四围在正中间,七嘴八舌地问他郡主府管事昨晚私下里是怎么跟他和宋引章达成和解的。
何四挺着肚子,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腰上系着一根处处是金饰的腰带:“赤金的,足足八两重,郡主府的管家亲自给系上的!”
众人纷纷向何四投去了艳羡的目光,他们也想被绑上一回,换个金腰带回来。
永安楼从前的掌柜也艳羡不已地摸着何四的腰带:“哎呀,我还担心赵娘子不在,咱们这没了主心骨呢,没想到宋娘子也一样厉害!”
宋引章走到后院时,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警示性地轻咳了几声。围在何四身边的人们立刻分散开来,各自站好。
宋引章走到众人中间,对他们被一个腰带收买的局面很不满意:“光夸我有什么用?还是咱们送索唤的时候不仔细,这才着了道。郡主府那边虽然再三道歉,却咬死了只是场误会,不承认收过王楼的钱。你们想想,那些正店,既然连这么下三烂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招数等着咱们呢。”
这时,孙三娘黑着脸出现了:“他们确实有新招了,咱们的酒剩下不多了,招娣去问李庆家的买,那边说什么也不肯卖我们。说要酒可以,得拿我们全部的郁金和苏合香换。”
何四一听就不干了,立刻就要往外冲:“这是跟我们硬杠上了啊?这帮混账!我找他们去!”
“你去也没用。”宋引章伸手拦住了何四的去路,低头沉吟片刻道,“这事得让池衙内出面。”
见何四一脸为难,宋引章微微挑眉:“怎么,他还不肯出家门啊?”
何四无地自容地别开眼睛,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池衙内正双眼无神地躺在榻上,显然还没从那日的惊吓中缓过神儿来,他这几天是脸也不洗、头也不梳,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屋内解决。听到敲门声,池衙内忙把被子一裹,像只球一样滚到角落里:“我谁都不想见,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人强行打开,池衙内忙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
宋引章盯着在床脚缩成一团的池衙内,高声道:“放蛇。”
池衙内虽然看不清那金光之下的身影是谁,但却能听出那是宋引章的声音。他感觉那声音有如草蛇,很快便缠住了他,他猛地弹起身来,惊叫着一阵乱打,半晌才发现榻上空无一物,只有宋引章在一边冷冷看着他。
池衙内好不容易才从将他缠在一起的床单被褥中挣脱出来,恼羞成怒地大叫:“琵琶精,你疯了!”
“我没疯,你倒是吓破胆了。”池衙内喊得声音越大,宋引章越不害怕,她知道,这是池衙内心虚的表现。
池衙内的脸一阵红白交接:“谁他奶奶的吓破胆了?老子——”
宋引章没好气地打断道:“除了外横内怂,你还会什么?难怪盼儿姐从来都瞧不上你。”
池衙内气得直喘粗气,不敢置信地问:“连你也敢笑话我?”
宋引章冷哼了一声:“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把我吓哭了,可刚才是我差点把你给吓哭了,我为什么不敢笑话你?”
池衙内被宋引章训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来。
“盼儿姐的爹是武将,她打小就见过死人,顾千帆是皇城使,天天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事儿,承认自己胆子没他们大,对你说来,真的就那么羞耻吗?你怕人笑话,可永安楼都快倒了,你还缩在龟壳里不敢出来!到时候要真关门大吉,笑话你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全东京的人!”说完,宋引章冷冰冰地将一套换洗衣服扔到池衙内的床上,扭头走出了这个乌烟瘴气的房间。
池衙内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匆匆趿上鞋就追了出去。他一把拉住宋引章,神色凝重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永安楼出什么事了?”
宋引章早料到池衙内会吃这套激将法,但她并没有时间自满,而是立刻停下脚步,极为严肃地说:“王楼的人陷害我们不成,李庆家的就不肯再卖我们酒了,要我们拿香料去换。”
池衙内把双手的指节捏得咔吧响:“这帮杀千刀的,害了盼儿不算,还敢跟本衙内耍这招!等着瞧吧!”
“你想干什么?”宋引章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池衙内可别又要去跟人家打架。
池衙内冷冷一笑:“酒楼行会最多也就能拘着东京城里所有的正店不卖酒给我们,难道还能管得东京城外面?我这就让人到外地买酒去,本衙内一定要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池衙内能当上十二行行头,的确不是好惹的主。不过小半天工夫,永安楼门外就被几十坛子酒堆得没了落脚的地方,每坛酒上都贴着“永安秘制”“神仙酒”字样。
何四站在台阶上向围在楼外的百姓们拱了拱手:“各位客官看好了!本店大酬宾,凡进店客人,都免费赠送神仙酒一盏!”
众百姓大喜过望、蜂拥而入。宋引章惊喜地发现,永安楼的客人,比以前还多了三成。
稳定局面过后,宋引章在第一时间跑去顾千帆家给赵盼儿汇报永安楼在几天之内屡次化险为夷的经过。宋引章将跛着脚的赵盼儿扶到秋千边坐下,喜滋滋地问:“这招不错吧?”
赵盼儿听到宋引章独自解决了这么多的事,由衷地夸赞道:“何止不错,简直是神来之笔。你这个掌柜,做得可比我好多啦。”
宋引章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是我想的主意,其实还不是仿着以前茶坊刚开业那会儿你的招数来?我呀,一时半会儿还能跟着你以前划下的道子顶得住,时间一长就肯定不行。”
赵盼儿笑着捋了捋宋引章落在耳后的头发:“反正我看着你现在神采飞扬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比以前动不动就迎风落泪的样子好多啦。对了,告诉池衙内,打打擂台可以,但不宜跟酒楼行会真闹僵,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好惹的,就差不多了。”
宋引章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可他们都想杀你了,咱们为什么要对他们手软?”
赵盼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显然在思考着什么:“我总觉得不像是酒楼行会的人动的手。他们如果杀我不成,又何必再用换菜讹人的法子再惹来官府注意?”
宋引章一怔,她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这时,宋引章看见顾千帆疾步走进园内,看着寒冰般的眼光,她不禁浑身一寒,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顾千帆的眼神落在赵盼儿身上时总算带了几分温柔:“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养着吗?怎么又出来了?”
赵盼儿察觉顾千帆神情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顾千帆揉了揉前额,沉重地说:“欧阳旭调任新州通判后,昨日离京赴任,所乘商船昨晚在运河上突遭盗匪,遇袭身亡。”
赵盼儿与宋引章震惊地对望了一眼,随后又看向顾千帆:“谁动的手?”
顾千帆略显疲惫地说:“已经在查了,但是我直觉这事不太简单,因为今日在朝会上,突然有言官弹劾我不辨士庶,与商妇为婚,是为失类。纵妻垄断香药,与民争利,是为不仁。”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顾千帆反射性地将赵盼儿护在身后,做出防卫的姿势。
几息之后,一队禁军破门而入,领头的军官打量了顾千帆几眼:“皇城司使顾千帆?在下侍卫步军司都虞候张允。”
顾千帆心中一沉,他已经猜到了此人的意图,但他还是问道:“有何贵干?”
“奉旨,请顾皇城至步司狱候察!”张允尽管用了“请”字,可他的语气与神情却丝毫没有“请”的意思。
赵盼儿脸色骤变,不安地拉住顾千帆的袖角。
顾千帆轻轻按了按赵盼儿的手腕,示意她不要惊慌:“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回。”
赵盼儿知道皇命难违,只得无奈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顾千帆将佩剑交给禁军。而顾千帆在被人带走前,还不忘朝赵盼儿使了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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