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童年(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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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皇帝们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拿破仑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要征服全世界,然后要让所有人过一样的日子,没有老爷也没有下人,没有等级,大家都平等,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当然信仰也只有一个。这可就是胡闹了!就说这海里的东西吧,也只有龙虾长得一样,没法区别,鱼可就有各式各样的了:鳟鱼和鲶鱼合不来,鲟鱼和青鱼也不能做朋友。我们俄国也出过拿破仑派,什么拉辛·斯杰潘、提摩菲耶夫,什么布加奇、叶米里扬、伊凡诺夫……”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有点让人不高兴。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起过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们谈话的时候,外祖母常常走进来。她坐在角落里,许久许久也不吭一声,好像她不在似的。

    可是她会突然柔和地插上一句:“老爷子,你记不记得了,咱们到木罗姆朝山去,多好啊?那是哪一年来着?”

    外祖父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是,是在霍乱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树林里捉拿奥拉尼茨人那一年吧?”

    “对了,对了!没错儿!”

    我又问:“奥拉尼茨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逃到树林里去?”

    外祖父有点不耐烦地说:“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从工厂里乡村中逃出来的。”

    “怎么捉他们啊?”

    “就跟小孩儿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树条子抽,用鞭子打,鼻子打破,额头上砸上印,作为惩戒的标记。”

    “为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是要咱们明白的事儿。”

    外祖母又说:“老爷子,你还记得吗?大火以后……”

    外祖父很严肃地问:“哪一次大火?”他们开始一起回忆过去,把我给忘了。他们用不高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忆着,好像是在唱歌,都是些不怎么快乐的歌:疾病、暴死、失火、打架、乞丐、老爷……

    “你倒是都看见了啊!”外祖父嘟囔着。

    “什么也忘不了!”

    “你还记得生过沃廖莎后的那年春天吧?”

    “噢,那是1848年,远征匈牙利的那一年,圣诞节的第二天把教父古洪拉了壮丁去打仗……他以后就再无消息……”

    外祖母叹了一声:“是的是的!不过,那年起,上帝的恩泽就不断地光临咱们家了。唉,沃尔沃拉……”

    “行啦,老爷子!”

    外祖父阴了脸:“行什么行?我们的心血都白费了,这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他有点不能自控地乱喊乱叫起来,臭骂自己的女儿,向外祖母挥舞他瘦小的拳头:“都是你!你把他们惯坏了,臭老婆子!”他吼了起来,跑到圣像跟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上帝啊,我的罪孽就如此深重吗?为什么?”他泪如雨下,目露凶光。

    外祖母画着十字,低声安慰着他:“你别这样了!上帝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看看比咱们的儿女强的人家可不多啊!老爷子,谁的家也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一团糟,所有当父母的都在承受同样的痛苦,不止你一个人啊……”

    这些话似乎稳定了他的情绪,他往床上一坐,好像睡着了。

    如果和往常一样,我和外祖母一起回到顶楼上去睡觉也就没事儿了,可这一次外祖母想多安慰他两句,就走到了床边。外祖父猛地一翻身,抡起拳头啪的一声打在了外祖母的脸上。外祖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用手按住了嘴唇上流血的伤口,低声说:“你这个傻瓜!”

    然后向他的脚前面吐了一口。

    他吼了一声,举起手:“我打死你!”

    “大傻瓜!”外祖母又说了一句,然后不慌不忙地向门口走去。外祖父向她扑过去,她随手一带门,门扇差点砸在他脸上。

    “臭老婆子!”外祖父用手扶住门框,用力地挠着。

    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打我外祖母,我感到奇耻大辱!他还在那儿挠着门框,许久许久才痛苦地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间,跪下,往前一趴,又直起了上身,捶着胸:“上帝啊,上帝啊……”

    我一下子就跑了出去。外祖母在顶楼上漱着口。

    “疼吗?”我心疼地问外祖母。

    她把水吐到脏水桶里,安静地说:“没事儿,只是嘴唇破了!”

    “他为什么这样?”我气愤地说。

    她看了看窗外,有些无奈地说:“他总感到事事不如意,所以老发脾气……你快睡吧,别想这些了……”

    我又问了她一句什么,她终于严厉地说:“怎么不听话,快睡觉!”她在窗户旁边坐下,吸溜着嘴唇,不断地往手绢里吐着流出的血。

    我上了床,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她。她头顶上方青色的窗户外,闪着星光。街上很静,屋子里很黑。她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睡吧,孩子,我得去看看他……你不要太向着我,也许我也有错儿……睡吧!”她亲了亲我,走了出去。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清冷的街道,心里难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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