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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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琢的哭声肆无忌惮全无形象,骇得孟长寂胡乱地拿起还沾着面条的手帕便按在她脸上。

    “别哭别哭,”他紧张地劝着:“怎么又哭了呢?”

    店中吃面的人也都扭头看向她,店老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两颗水煮蛋。

    “大人,快给你家娘子剥这个哄哄。是不是面太烫了吃不到?看来饿极了。第一次带娘子来,怎么便惹哭了。”

    孟长寂看着手中滚烫的鸡蛋,心想要想哄住这女贼,你这鸡蛋怎么能够?恐怕得是这么大的一颗夜明珠了。

    这么想着却见江琢挥动衣袖抹干泪水,埋头道:“好了,我只是想起伤心事了。”

    说着接过鸡蛋磕在桌案上,三两下便剥开了。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磕磕碰碰受了伤,母亲便总让厨房给她煮鸡蛋吃。慢慢的,水煮蛋便似真的有了疗愈的功能。

    “我就说嘛,”店家看到凑效,挺开心:“我们老家的孩子大哭,都是拿鸡蛋哄的。”

    孟长寂道着谢,等店家走了,皱眉对江琢道:“你可不是孩子了,堂堂六品寺丞,这么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江琢咬下一口蛋清,咀嚼咽下,对孟长寂道:“我要个葫芦。”

    “不给。”他当即拒绝。

    “不给还哭!”江琢威胁道。

    “服了你了,”他最后妥协道:“今年收成如果可以,就给你寻个歪瓜裂枣吧。”

    江琢心中不知怎的好受多了。

    或许他是对的,自己不能代替亲人活着,便一直想着他们念着他们。

    只要永远被人记得,便是另外一种活着的方式吧。

    第二日审安国公扣押八千弓弩私售给北突厥一案。

    先前因为城墙倒塌,城墙下密室内藏着的八千弓弩被搜出,故而安国公私售弓弩的揭发不攻自破。可工部侍郎上官列死时,却在陈情书中说他藏匿弓弩是因为受到了安国公的指使。

    他这么说,便使得安国公不仅仅通敌,更是有了不臣之心。

    行军打仗自然有工部配发枪械,你一个国公爷,为何需要藏八千弓弩在城墙下呢?莫非要领兵围攻皇城吗?

    可如今上官列已死,这案情该如何审理呢?

    发现城墙下的弓弩乃至上官列死时勘验尸体,都是由京兆府负责的。三法司事前已经通传了京兆府府尹邓泰,江琢到大理寺大堂时,邓泰已经到了。

    他稳稳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肃重。

    “邓大人,”今日大理寺卿白奕之仍然像是把这里全权交给了刑部尚书崔钰清,由崔钰清问话:“当初上官列的死因,是否有蹊跷?”

    “有,”邓泰沉沉道:“由于勘验出上官列死时有旁人在身边,故而本官不认为他是自杀。”

    “哦?”崔钰清脸上几分疑色:“还请明示。”

    邓泰便把现场查出脚印的事说了,又提起当时案发现场有奇怪的香气,遮掩了毒药的味道。

    “香气?”白奕之道:“这种东西只过一过鼻子,恐怕不能当做佐证。”

    是这样的。

    江琢神情微蹙。

    当初她只是闻到了那味道,虽然后来发现是香朵身上的味道,却不能以此便认定是香朵做了案。

    况且看香朵和肃王李承恪的关系,也不是能轻易撬开她的嘴的。

    那难道就死无对证了吗?

    邓泰点头道:“香气的确不能作为证据,故而本官舍了上官大人这一条线,专门查了城墙。”

    “城墙?”御史大夫宗革皱眉。

    “是,”邓泰道:“那城墙才修了一年,无论对方做得多谨慎,墙下挖密室这种事,总要有人做,事后要么封口要么灭口。本官闲暇间查阅工部记档,找到了当时修城墙的所有工匠名册。各位大人猜猜看,本官查到了什么?”

    江琢一阵紧张看向邓泰,邓泰脸色铁青道:“本官查到,那些工匠修完城墙,有十四人被送往太原府修建工事。可他们还未到太原府,便在晋州客栈遭遇大火,死了个干净。本官认为,这实在是太巧了。”

    这不是巧,这是灭口。

    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能在那些人眼里,只有死了才干净吧。

    崔钰清重重拍了一声惊堂木,怒喝道:“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为了掩饰罪恶行径,便把人命当作草芥一般。

    可惜那些恶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心中没有律法没有百姓,没有公理没有人命。不惜一切也要把国公府置于死地。

    江琢脸上几分冷色。

    “诸位大人莫慌,”邓泰又道:“当时送这些工匠去太原府的兵部都尉未死。”

    “人在何处?”御史大夫宗革起身道。

    在江琢心里,兵部和安国公府的关系一直很好。

    自祖父起,家中便多有长辈是兵部将领。到父亲,一开始也是兵部少将军,到最后才封了国公。但是一旦打仗,便又恢复身份,变成各道行军大总管。

    所以当初兵部侍郎雷起奏父亲贪功挟私,滥用职权调动官员时,江琢很不理解。

    难道国公府跟兵部不应该是休戚相关一损俱损的吗?

    可后来国公府倾覆,原兵部尚书为父亲说话被贬黜,而雷起擢升为兵部尚书,江琢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为了权力。

    如今这被带到堂下遍体鳞伤之人,也是为了权力吗?

    江琢低头看着那个男人。他年约三十多岁,身量不高,看起来胆子也不大,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灭口十四人。

    “你叫什么名字?”崔钰清问道。

    “卑职陈大毛。”这人道。

    “陈大毛,”崔钰清看着他:“之前京兆府尹邓泰已经审问过你,那十四人是如何死的,你招认吗?”

    “他们的确是因饮酒过度,夜里走水时没能醒来,被烧死的啊。”陈大毛狡辩道。

    邓泰摇摇头:“本官抓到他已有数日,他一直是这般熬刑诡辩、拒不认罪。”

    堂上三法司相互看上一眼,那意思是既然熬过刑,如今用刑便不管用了。

    正此时,江琢越众而出道:“各位大人,可否让下官问上几句?”

    用刑都不管用,问几句,管用吗?

    不如试试吧。

    御史大夫宗革点头。

    大理寺大堂上光线明亮,可陈大毛是在听到江琢的声音时,才注意到这里有个女子。待他看清楚对方身上的官服,才想起京都疯传皇帝封了个女寺丞。看来便是这人了。

    听说,她很会查案?

    陈大毛内心惴惴。但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对方如何巧言规劝,他都不会认罪的。

    他身后的干系,太大了。

    江琢缓步走到陈大毛身前,低头看了看他。

    陈大毛抬头,视线跟江琢碰在一起。他只觉得江琢眼睛里似乎有看不到的清冷直直透出,能把他周身看得明明白白。

    江琢轻轻俯身蹲下,面对着跪地的陈大毛,开口道:“你脸上这一道伤,是前日的吧。”

    他脸上正是有一道鞭伤,是前日京兆府审案时留下的。

    但这应该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没什么好稀奇。

    江琢的手伸出捏住他的胳膊,陈大毛神情微僵,没有敢动。江琢这一只手便顺着他的胳膊往上,停在小臂处:“你这里有一个旧伤,当初应该是骨头断了,养了三个多月才好。”

    虽然心中惊骇,但陈大毛觉得,摸出骨头上的旧伤也不算什么,一个合格的仵作都可以做到。

    江琢抿嘴轻笑,又道:“这伤不是你成年后得的,该是十三四岁时,摔倒时用手支撑地面,手臂劈折。后来伤养得不太好,骨骼又生长迅速,长得并不太好。”

    陈大毛的跪立的身子晃了晃,坐倒在地。

    江琢这才放开他缓缓站起,视线落在他脸上道:“除了骨伤,恰好本官也知道一些勘验火灾死者的法子。不防讲给你听听。”

    不光是陈大毛,堂中三法司和邓泰都被江琢吸引,看向她,也认真听她是怎么讲的。

    江琢道:“凡是生前被火烧死,尸体口腔、鼻孔中有烟灰,四肢蜷曲。但是若死者不幸是被人害死后点火,则口鼻无烟灰。”

    她说到此处看着瞪大着眼睛心虚地乱看的陈大毛,忽然笑了:“哦,本官忘记了,那些人死了有一年,恐怕尸体早就腐烂。这种情况下,怎么勘验呢?若被勒死后焚烧,则喉骨多有断裂;若被刀刃杀死投入火中,白骨入醋,可见鲜血渗出;而若被毒药毒死,则可见骨质发黑而喉骨有腐烂迹象。”

    她说到此处猛然转头看向陈大毛:“这些,够吗?”

    “啊?”陈大毛惊怔间大骇。

    “这些够不够用来勘验,那些被你们杀死后投入火中的尸体?你是要交代出上官好免去一死,还是抗命到底麻烦本官跑去北地挖出尸首?”

    陈大毛抖如筛糠哆嗦着道:“不管卑职的事啊,都是我们尚书大人的意思啊——”

    江琢站在原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兵部尚书,雷起,真的是你啊。

    昨日是宰相,今日是兵部尚书,再明日呢?最大的两个案子已经审明白,再往下审,是不是还要牵扯更多的人?

    大弘朝几日之内肱骨尽皆投入大牢,这个责任他们敢负吗?

    堂上三法司面面相觑,都认为今日暂时便审到这里,余下那七条罪状不如便不要审了。既然这些是被人诬陷,那别的也跑不了是诬陷。

    还是不要伤筋动骨了,搞不好就审到自己头上了。

    已经差人去传唤雷起到堂,大理寺卿白奕之对其余官员道:“不如各位随本官一同去面圣一趟,余下的……”

    他的意思大家都懂。

    余下的不要审了,还了国公府清白就好。

    江琢上前一步道:“可是还有七条罪状。”

    白奕之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怎么?寺丞要继续审下去?”

    意思是你要忤逆上官吗?

    “就是,”御史大夫宗革也道:“只审问两个便牵连甚广,我等还未去问陛下的意思。若陛下认为可以到此为止,后面的就不要审了吧。”

    “不可。”邓泰起身道:“既然陛下命三司会审重审安国公一案,便还是审问明白得好。”

    “邓大人慎言,”白奕之道:“我等都不懂圣意到底如何。”

    江琢几分着急。

    如果审到此处停下,虽不是前功尽弃,也必然会让许多当初诬陷国公府的人逃脱。

    是圣意重要,还是国公府死去的百多条人命重要?

    几人争论起来,白奕之最后道:“邓大人、崔大人,如今国公府已经被诛杀殆尽,只留一人逃脱。又无苦主在这里哭请严审,你们为何如此执拗?”

    无苦主哭请,便不能审吗?

    江琢看着吵成一团的三位大人,她往前站了一步。

    她是苦主,她是岳芽,她可以说:请审下去,本郡主有冤屈,请审下去。可若案情又有反复,自己便难逃一死。

    可她不怕。

    江琢想到此处上前一步,对白奕之道:“大人,请听下官说一句。”

    因为声音颇大,这几人转过身看向她。

    正此时,“咚咚咚”几声巨响,大理寺外有人擂响案鼓。

    “何人击鼓?”白奕之喝道。

    众人看向堂外,便见一青玉束发、身穿白衣腰佩香囊的年轻人缓步而来。他面容俊美眼神清亮,身姿挺拔温润如玉。因为腿伤刚好,他走得有些慢,不够流畅。

    但他的每一步,都踏在青砖上,沉稳有力。

    萱哥……

    江琢往前几步又顿下来。

    萱哥,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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