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同舟行-《梦华录》
第(3/3)页
赵盼儿趴在床头,乌发散乱,一脸罕见的脆弱。她听到顾千帆这话,却是轻声感叹:“你不是阎罗恶鬼,你是人,而且是个好人。”
顾千帆身子一震,他转头看着赵盼儿月光下清丽的侧影,双手情不自禁地紧握紧,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才见过我几回,就断定我是好人?”
“我就是知道。”赵盼儿轻声回答,目光看向虚无,却是温柔而坚定。
四周俱静,顾千帆却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重重一跳。
夜半,赵盼儿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睁眼后,她发现顾千帆已经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扣着凳沿,浑身大汗地抵御着痛苦。
“痛醒了?”赵盼儿强忍困意坐起身来。
顾千帆不肯承认:“还好。”
赵盼儿起身替他抹汗:“这种时候别强忍。三娘给我的药里没有能止痛的,早知道就该在白沙镇买一些。”
顾千帆忍痛问道:“三娘是谁?”
“我有两个好朋友,跟亲姐妹似的,一个是她,一个是引章。”说到这里,赵盼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半天终于翻找出一个香袋。赵盼儿把香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细细的挑拣:“这香袋是前阵子引章生辰的时候我配的,和她一人一个。那会儿香料铺子里刚到一批上好的没药和乳香,以前这可是稀罕货,我就买了些放在里头。这两味药都能镇痛,试试看。”
顾千帆接过药闻了闻,赵盼儿的一言一行都如此与众不同,令他生出了几分好奇:“你怎么会懂这些?而且不管见到死人还是伤口,你似乎都很镇定?”
赵盼儿苦笑道:“是啊,被没为官奴之前我坐过牢,替很多人换过药,后来到了乐营做官伎,就更没少挨打受伤了,习惯成自然了。”
顾千帆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早前的猜想:“当初在茶铺,你一听我是皇城司,态度立刻就变了,莫非……”
赵盼儿心中一酸,垂下眼帘道:“没错,就是因为皇城司的人抓走了我爹,我才变成了你鄙夷轻视外加嘲笑的贱籍歌伎。”
顾千帆沉默了一会方道:“那会儿我其实并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对歌伎都……”
赵盼儿早已习惯了别人因她的出身就对她冷眼相待,比顾千帆还过分的人她都见过,若是每次她都放在心上,她早就被打垮了。她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以前被哪个花魁骗过?”
顾千帆拿药的手顿了顿:“不是我,是我爹。”
赵盼儿闻之一怔,她方才那句本是为了分散顾千帆的疼痛才说出的玩笑之语,这会儿倒颇为尴尬。
顾千帆放下药碗,看向窗外:“舱里太闷,我出去透口气。”言毕,他闪身从舱窗里窜了出去。赵盼儿阻止不及,一咬牙也从舱窗里跟着钻了出去。
赵盼儿好不容易找到在船后方静立的顾千帆,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要是被船上的人看到了——”
“只有一个在掌舵,其他人都睡了。”顾千帆指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得到。”
“太好了,我在舱里也快憋疯了。”赵盼儿面露欣喜,却又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似乎戳中了顾千帆的隐痛,现在露出笑脸有点不近人情。她迟疑地说道:“刚才,我不是故意提花魁……”
顾千帆打断她:“那你就当没听过好了。”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赵盼儿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还有八天就能到东京,这样谷雨之前,我还有五天时间。”
“你想赶在谷雨之前到东京,是为了你那个叫欧阳的情郎?”顾千帆低头看着赵盼儿。
“有心思问这些,看来你也已经快好了。”赵盼儿模仿着顾千帆刚才损她的句式,顾左右而言他。
顾千帆一怔,活动活动手臂,果然未觉得特别疼痛:“好像是。”
赵盼儿眼神一亮:“看看,我的药管用吧?以前欧阳总夸我——”意识到自己说了那三个字,她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
“要是实在太难受,你可以再骂出来,或者跟我说说也行。就当是皇城司在审问你好了。”顾千帆心生不忍,想给赵盼儿一个发泄的机会。
赵盼儿起初犹豫,最终在顾千帆的鼓励下絮絮地说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微亮。
顾千帆听完了赵盼儿所讲,细细为她分析:朝中官员,大致分为四派。一派是清流,以柯老相公及御史中丞齐牧为首;一派是以迎合攀附为进位之阶的幸臣,后党首领使相萧钦言是其中领袖;这两派文官在朝中长年暗争暗斗,互为死敌。第三派是内侍和皇城司,算是官家亲信;第四派则是外戚勋贵,他们大多是武官出身,大宋向来重文轻武,所以他们多半也是只安心尊荣,鲜少乱惹是非。而高家便是勋戚中的名门,高观察高鹄身居步军副都指挥使,高妃又有贤妃之号,他们姐弟素来行事还算谨慎,只是这些年一心想由武转文,所以才会有心招士子为婿。高鹄只此一女,挑的女婿更是要四角俱全。所以,欧阳旭九成九不是被逼婚,而是变了心,主动隐瞒了自己已有婚约的事实而已。
“你没见过欧阳,他不是那种人。”赵盼儿忙反驳道。诚然,听闻顾千帆所介绍的朝中形势,她确实对欧阳旭所面临的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可她却不认同顾千帆的结论。
顾千帆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她却还是执迷不悟,真是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抛弃而已。赵盼儿,你为人骄傲自信。虽然不幸落入贱籍,也没有自视轻贱。可男女之间如果发生了无法确定的变故,那么实际情况多半是最坏的那种。”
赵盼儿固执地发问:“你成亲了吗?有相好的小娘子吗?”
顾千帆看了赵盼儿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既然都没有,那你怎么说得那么头头是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赵盼儿仍然坚持地相信欧阳旭,至少,她现在必须这样想,因为只有这样想,她才能支撑下去。
见赵盼儿执迷不悟,顾千帆难免怒其不争:“那你昨晚发火的时候,为什么要骂他负心薄幸?在你内心深处,也对他没有信心吧?”
赵盼儿被问住了,咬唇转头看着江面,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突然,她发现水中漂浮着一名扒着木头的女子。赵盼儿急于救人,却担心自己要是喊人来会暴露顾千帆,忙道:“你先躲起来。”
就在这时,女子抓住的枯木被一波大浪打到离船极近的位置,在初升的阳光下,赵盼儿赫然发现,那竟是孙三娘。她失声道:“三娘!三娘!”
顾千帆吃了一惊:“你朋友?给你药的那个?”
赵盼儿慌忙点头,正想抱起一块木板扔下水,说时迟,那时快,顾千帆先已飞身跃出船外。只见他一手拉住船尾的缆绳,如蜻蜓点水般在河上浮木上借了一下力,又跃向孙三娘。
刹那的惊愕后,赵盼儿迅速跑向前甲板呼救:“船家,停船,有人落水啦!”
船老大慌乱地跑了出来,向水中望了一眼,忙大叫起来:“泄帆!停船!”船上顿时一阵混乱。
此时顾千帆已经接近了孙三娘,但他一臂有伤,难以拉起孙三娘,便只能换另一只手。偏偏此时船速已减。顾千帆抱着孙三娘,被河水一带,竟然要撞向船身!
“小心!”赵盼儿在船上看得惊心动魄,不由高声提醒。
危急时刻,顾千帆扔掉手中的缰绳,用伤手用力在船身上一撑,这才荡开一段距离。船上的人连忙扔下另一根缰绳,顾千帆咬牙抓住,一点一点接近,最终被船工们合力拉上来。
一上船,顾千帆便脱力跪倒,臂上又已是殷红一片。赵盼儿扶住顾千帆,焦急问:“你怎么样?”顾千帆忍痛摇头,示意无事。赵盼儿连忙又去察看孙三娘,可一探鼻息,却发现孙三娘竟已呼吸断绝,她不禁腿一软,坐倒在地。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