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帽妖现-《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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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盼儿的目光落到墙上挂画上,突然不寒而栗:“难道《夜宴图》,也是和此事有关?”
顾千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凝视赵盼儿良久,方道:“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几百年前,不知哪朝哪代的一座小城里,有一个小娘子,出落得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因为家里穷,她早早地就开始以鼓乐为生,不时去各处献艺。后来因缘际会,她遇到了偶然到小城来狩猎的一位郡王。郡王对她一见钟情,不但将她纳入府中,还为她安排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良家的出身。二十年后,那位郡王的正妻去世,她更因为深受宠爱,被立为了正妻。”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熟悉,赵盼儿吃惊地问:“你那天跟我说卑贱出身的女子,连皇……连王妃都做得,难道就是……”
“听我讲完。”顾千帆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王妃一朝飞上枝头,本来应该很开心,可当年的事情毕竟并没有完全做到天衣无缝。所以,王府里头有些不喜欢她的老人,就开始清查她的底细。这时候,有人看到了一幅名家的画作,画的是当年镇守小城那位节度使的春宴,宴席上,节度使让他几位心爱的女乐出来献艺,其中有一人,眉梢眼角分明就是那位王妃年轻时候的样子。这位名家的画作举世闻名,这就做实了这位王妃当初入府时很可能是贱籍女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王府的主母?”
赵盼儿回想着那幅画上的人物,仍觉得不可置信:“天下相像之人多了。单凭一幅画像,怎么能笃定就是那位王妃?”
顾千帆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因为那位名家有一个爱打哑谜的小习惯,他把那幅画作里,把每个宾客的名字都画成了衣纹的样式,嵌进了画里。”
赵盼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禁喃喃道:“难怪!以前临摹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些衣纹有些古怪。”
顾千帆按住了她的口,温柔地提醒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那幅画只要不在你的手中,你就是安全的。欧阳旭想扣着它,也随他去。”
“我明白。”赵盼儿这才知道杨家大案背后竟如此复杂,她不禁后怕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已是三更时分,顾千帆执意把赵盼儿送回了小院。
两人在小院门口站定,赵盼儿将顾千帆披在她身上的披风还给他,不舍地说:“那我进去了,以后你别总自个跑,三五天想法子报一次平安就行。”
顾千帆想了想,指着墙上的蔓藤道:“不如这样,如果我平安,就让人在这放一朵红色的花,如果我想见你,就放一朵黄色的花,咱们在茶坊碰面。”
赵盼儿正眼前一亮,却发现顾千帆的脸色不对,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院中的石桌边,正坐着愕然的宋引章!
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宋引章早该睡了。可今晚,宋引章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闭上眼,摇着扇子的沈如琢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当她走近,沈如琢却又变成了长着獠牙的帽妖,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宋引章,索性到院中散散汗,恰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声响。她以为真是帽妖来了,吓得一声也不敢吱,可当那扇门终于被打开,她竟然看到了赵盼儿和顾千帆正举止亲近地站在一起!
宋引章瞪大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吃惊地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晚会在一起?”
顾千帆担心宋引章在教坊司接触的人鱼龙混杂,她年纪小、耳根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把他与赵盼儿的关系泄露给雷敬的人。他迅速反应过来,沉着地说道:“葛招娣事涉帽妖案,赵盼儿是雇主,当然得到皇城司应讯。”
宋引章不疑有他,忙紧张地问:“啊?那盼儿姐不会有事吧?”
顾千帆故作严肃地说:“现在没有,以后不好说。此案涉及重大,又和郑青田案息息相关,她既是重要证人,那就得随时预备着被传唤到案。”
说着,他还没忘给赵盼儿使个眼色。
赵盼儿听到顾千帆这样编排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如此……”宋引章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可她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问,“那,帽妖案既然这么重大,您怎么还有空送盼儿送回来?”
赵盼儿以为他们两人的关系要瞒不住了,然而当她看向顾千帆的时候,却发现他依旧面色沉着。
“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顾千帆从袖里摸出一卷薄薄的丝绢,递给宋引章,“看看吧。”
宋引章展开丝绢,只见里面一张明显有了年头的工尺谱,她大惊之下往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声音说:“《凉州大遍》!这是失传已久的《凉州大遍》!”
顾千帆云淡风轻地答道:“没有失传,而是秘藏在宫中,上次我入宫面圣,正遇到一位太妃去世之后,宫人向官家还缴此曲,我便向官家求得此物。有道是曲赠有缘人。赵盼儿既然说你最近苦心磨炼琴艺,我就想把这张曲谱交给你,盼你能让这支古曲重现光辉。”
宋引章没注意到顾千帆说话时始终不自觉地瞄着赵盼儿,她双手颤抖不已地捧着那曲谱,朝顾千帆深深一拜:“多谢顾副使相赠之恩,引章铭记五内!”
顾千帆却只是淡淡说道:“不必多礼。”
赵盼儿也难掩震惊,不知道顾千帆怎么会随身带着曲谱,她一面帮着扶起宋引章,一面用口型询问着顾千帆。
顾千帆眼底含笑,朝赵盼儿的房间方向使了个眼色,又板起脸客客气气地对二女道:“告辞。”
目送着顾千帆离去的背影,宋引章心潮起伏,紧紧地抓着那张琴谱,喃喃道:“盼儿姐,我做梦都想听一回的曲谱,他居然特地来送给了我……盼儿姐,我太高兴了!”
赵盼儿替宋引章抹着眼泪,温柔地说:“高兴归高兴,别哭啊,不然该把三娘她们也闹醒了。走走走,赶紧回屋休息吧。”说着,她把宋引章拉回了房中。
宋引章想赶紧研读曲谱,心急之下,她几乎没注意到赵盼儿与她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另一边,赵盼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脱力地长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奔到窗边。她推开窗子,果然见到顾千帆正在窗外。
赵盼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正好带着那张曲谱?”
“还没正式订亲,我又不知道你没有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皇城司办事,自然要万全准备。不单是曲谱,还有这个。”顾千帆从袖里摸出另外一张丝绢,“南唐御厨的宫宴食单,原本想着万一撞破咱们的是孙三娘,就给她这个,可看起来她已经知道了。”
赵盼儿笑了:“知道了也得送。”
“哦,遵令,明儿就找个机会送给她。”顾千帆收回菜谱,又邀功地问,“如何,刚才我的应对是不是天衣无缝?”
见顾千帆是一副等待夸奖的乖巧模样,赵盼儿不禁“噗嗤”一笑:“我没听错吧,顾副使,您这是在向我邀功?”
顾千帆满脸委屈,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赵盼儿的话:“顾副使?”
赵盼儿只得无奈地改口:“千帆、沉舟,这总行了吧。”
顾千帆这才满意地笑了。
赵盼儿向外推着顾千帆道:“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又被别人瞧见了。”
顾千帆招了招手,示意赵盼儿靠近自己:“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警告你,最近一段时间,如果有萧钦言萧相公的手下来找你,你最好……”
赵盼儿下意识地凑上前去,紧张地问:“什么?”
顾千帆突然飞快地亲吻了一下赵盼儿的朱唇,然后又正色道:“最好不要理会他们,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赵盼儿一怔,随即更热烈主动地回吻。
缠绵良久后,顾千帆心满意足地带笑离开。赵盼儿关了窗,幸福地拿着那支珊瑚钗细细把玩。
隔壁的宋引章同样也躺在床上,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张珍贵的琴谱喃喃道:“曲赠有缘人,有缘人……”但她的眼前,又迅速闪过沈如琢的面容。她霍然从床上坐起,捂着脸道:“不要再想了!你当你是谁?”
宋引章似乎在等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夜色之中,一片沉静,连一声鸟叫也无。
次日清晨,茶坊还没开门,外面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杜长风这一次将眼镜配了绳子挂在胸前,手中攥紧了那只从孙三娘绣鞋上掉下来的绒花,打定主意这一次定要与佳人相认。
早已站在队伍中的袁屯田眼尖地看到了杜长风,热情地招呼道:“哟,小杜,今天终于又见着你了。新配了叆叇?”
杜长风拿起了挂在胸前的眼镜道:“是啊,这一次我专门配了根绳,可不会再丢了,这一回,无论如何要吃到她家的桃花果子!”
袁屯田却捋着长须,挤眉弄眼地说:“难道不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你的救命恩人吗?”
队伍中的茶客们顿时哄笑起来,杜长风只得尴尬地打着哈哈,偏偏袁屯田还拍着他的肩说:“记住了,人家的芳名叫三娘!”
这时,葛招娣从屋内走了出来,向各位客人道了声“早”。
前排的浊石先生认出正打开竹栏杆的葛招娣,不由诧异:“咦,这不是那天那个来讹钱的……”可排在他身后的客人早就一拥而入,浊石先生也顾不得葛招娣,连忙跟了上去。
浊石先生一边警惕地打量着葛招娣,一边道:“他要临江玉津,我要方山露芽,他要五果饮,再加一碟黄中饼,一碟梨肉好郎君,配酸梅粉。这么多,记得下来吗?”
葛招娣拿着一张涂了朱漆的细木板,用粉笔刷刷地写着:“放心,错了一个,算我请客。”她转身把细木板放在柜台上。不一会儿,孙三娘端着托盘走了过去,把精致的茶点一一摆在浊石先生桌前:“您请好了,临江玉津,方山露芽,五果饮,黄中饼,梨肉好郎君配酸梅粉。”
浊石先生验看了一眼,称奇道:“嘿,还真是一个不差。三娘啊,你们怎么敢请这个冤家当跑堂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以德化善才是真嘛。怎么,你怕她在茶里头下毒?一个大男人,胆子那么小,还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你不喝,我可就拿走了。”孙三娘说着便假装要去夺浊石先生手里的杯子。
浊石先生忙抱着杯子躲闪道:“别别别,我就是开个玩笑。”
隔壁桌的杜长风早就看到了孙三娘的倩影,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招呼道:“店家,给我来一壶建茶。”
“好咧——”孙三娘转头和杜长风正面相向,这一回,杜长风脸上的摔伤红肿早已退去,孙三娘一下子认出来了他,脸色顿时一黑,“是你!”
杜长风觉得不对,从胸前拿起眼镜戴上,马上也认出了孙三娘。
“是你!”杜长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孙三娘。片刻,他又僵硬地转头,在发现赵盼儿刚才柜台后走出时,他更是如遇雷击:“这间茶坊,是你们开的?”
浊石先生诧异地看着杜长风和孙三娘,在旁起哄道:“哟。这回书说到,他乡遇故知,见面不相识……”
孙三娘向周围赔了个笑,一把扣住杜长风的手腕,将他往外拖行:“跟我出去!”
杜长风只觉一阵剧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孙三娘拉了出去。走到竹门边,孙三娘一把甩开杜长风,她没好气地说:“你给我听好了!我们这以后不欢迎你来,更不想见到你这张臭脸!”
杜长风这时也回过神来,忿忿道:“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来!谁想来你们这种没良心女人开的铺子喝茶啊?欧阳多好一个人,明明是前途无限的探花,硬生生被你们逼得远走西京,如今还在玉皇山上和道士一起受寒受冻,连顿肉都吃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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