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前尘谜-《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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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杜长风也按下自己的手印:“契书一式两份,两方各自收好。头金六百贯的收条,赵娘子拿好。七日之后,再行交割六百贯,望月楼就正式易主!”
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既激动又喜悦地看着对方,心里悬了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们终于能开酒楼了!
梁园。空中雁鸣,顾千帆弯弓发矢,雁如石急坠。
远处契丹打扮的异族男子耶律宗政朗朗笑道:“顾皇城好箭法!”
顾千帆忙拱手道:“不如殿下多矣!”
正在此时,一匹骏马从远处奔来,马上的皇城司侍卫朝顾千帆禀告道:“使尊万安!司中孔指挥急信。”
耶律宗政极为知趣地一扬马鞭,不知往哪里去了。
顾千帆忙拆开信匆匆浏览,看到信上说赵盼儿似乎遇到事了,不禁大急:“孔午有没有说赵氏遇到了什么急事?”
那皇城司侍卫摇头道:“没有,不过事情应该没那么紧急,孔指挥说他放心不下,后来就特地派察子又去跟踪了一回,赵娘子她们已和望月楼顺利过完契书了,杜长风杜官人做的见证。离开望月楼的时候,他们几个都是笑着的。”
顾千帆这才微松了一口气:“那你去备好纸笔,等我这边完事了,立刻就过来写信。”
此时,耶律宗政拿着雁策马奔来:“顾皇城,本王替你把射中的大雁捡来了!”
那名皇城司侍卫颇有眼力见儿地替顾千帆将死雁接了过来。
“多谢殿下。”顾千帆又是拱手一礼。
耶律宗政热情地拍着顾千帆的肩膀,尽显北方男儿的豪放本色:“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你就与我再好好地赛一回马,上回输你一个马头,本王可是大大的不服!”
顾千帆只得无奈道:“敢不从命?”
山林中,双马并驰,你追我赶,不分先后。耶律宗政不停挥鞭,顾千帆则只策马纵骑。
顾千帆的双眼虽然紧盯着前路,心中却一直在思索。他下意识地觉得那封信没有那么简单,盼儿一定是遇到了非常紧急的事情,才会破天荒地去皇城司找他。不是望月楼,那就是宋引章出事了,还是——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就在此时,双骑前方突然窜出一只野鸡,两人的马被惊,都人立起来,耶律宗政坐骑接着就是一阵狂奔。
顾千帆骤然醒转:“殿下小心!”但等他控制住自己的惊马,耶律宗政与马早就跑得不见踪影,顾千帆忙拍马向来路奔去
耶律宗政呼救声从不远处的悬崖下传来,顾千帆连忙赶去,探头一看,只见耶律宗政半悬空中,一只手紧紧扣住石崖,而崖下是马的尸首。
“殿下坚持住,一切有我!”顾千帆探身出去,一手抓住耶律宗政的腰带,“你这样是用不上劲的,把手给我!”
顾千帆朝耶律宗政伸出另一只手,不想那耶律宗政惊恐之极,换手时竟一下子将原本抓紧的山崖石块扒松,连带着顾千帆也往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身在半空的顾千帆猛然发力,将耶律宗政抛了上去,自己却用耶律宗政的腰带为索,吊在了半空的一棵树上。因用力过大,空中不能自主的他不断摇摆,最终重重地撞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头。
顾千帆被撞得眼前发黑,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忍不住闷哼一声。
好在此时,皇城司一众手下已经寻来,有人抛下绳索。顾千帆一时间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他与赵盼儿一起亡命江南之时,那时他也是这般深处险境,她却突然去而复返,伸手相救。只是现在,他早已没有握住她手的资格了。
手下见他怔忡,呼道:“使尊!”
顾千帆方如梦初醒,挽住绳索,借力,翻身跃上悬崖。
耶律宗政惊魂未定,感动上前:“好兄弟,今日要不是你,本王这条命就没了!”
顾千帆方才撞得伤及脏器,不住咳嗽,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方勉力答道:“殿下不必客气,发生惊马之事,本就是顾某失察。”
耶律宗政忙道:“不不不,这哪能怪你!那野兔明明是自己窜出来的!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就是我的兄弟!”
顾千帆勉强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一阵气血上涌,随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压倒。
顾千帆在做梦,隔着重重迷雾,他隐约听到了赵盼儿在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由近及远,捉摸不定。
“我在这儿!你到底出什么事了?”顾千帆奋力想奔过去,“你等着,我这就回京找你!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的!”
赵盼儿语声越来越焦急:“千帆,你在哪儿,千帆、千帆!”
顾千帆急切地想要奔过去,却无论如何都拨不开眼前的迷雾,焦急之下,他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千帆!千帆你醒醒!”。呼唤顾千帆的名字的声音由赵盼儿的温柔嗓音转变为了一个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男声。长时间的昏迷,使顾千帆一时无法适应白日的光线,足足缓了一会儿,他才认出眼前的人居然是萧钦言!
顾千帆猛然坐起,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再一次牵动了伤势,他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
萧钦言忙将他按了回去,关切地说:“你醒了?咱们已经在雍丘了,北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自然要派我亲来查看。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耶律宗政没有大碍,也一个劲地向我感谢。官家派你过来本来就是考察他的心性,有了这一回的前缘,我们心中也有数了。无论以后他是否正位大统,都算欠了你一份救命之恩,千帆,你立了大功啊。”
顾千帆闻言松了口气,倘若耶律宗政真的在大宋境内出了什么事,届时的后果他就算万死也不能挽回。心中紧绷的弦一放松下来,顾千帆便注意到萧钦言眼下乌青,看起来十分憔悴。
萧钦言又开口道:“倒是你,被山石撞到了肺腑,足足睡了两天才醒。刚才大夫才给你灌了药。”
“两天了?”顾千帆完全忽略了萧钦言的重点,只知道他在赵盼儿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整整两天没有与她联系。
萧钦言见顾千帆着急起身,脸色阴沉地将他按住:“你想干什么?”
顾千帆神情焦急:“我有急事,我要回——”
“凭你有什么急事,你都给我好好躺着休息!难道我拼着这把老骨头百里奔波而来,是过来给你收尸的吗?”萧钦言压抑着怒气,打断了顾千帆的话。
顾千帆听出了萧钦言言语中对他的关心,一时不禁愕然。
萧钦言此时早已泪光盈然:“我没期望你叫我一声爹,可我也不想看到你像刚才一样,生死未卜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我是对不起你娘,可你不能什么都不听我的,难道真要让我中年丧子,你才觉得是为你娘报仇了?”
在萧钦言恳切的言辞下,顾千帆只得躺了回去。
萧钦言给他拢好被子,难掩心疼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走皇后的路子,给你安排一趟优差,能让你好好散散心,养养伤,谁承想竟把你害成这样。算了,就让我这么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地把奸臣当下去吧,宦海起伏,波光云诡,谁也没法在首相的位置上做得长稳。等到数年之后我远迁崖州,孤独老死,你就可以等到命运对我的惩罚了。”
顾千帆听不下去,皱眉道:“你别说了,我好好躺着就是。”
萧钦言见顾千帆的妥协,还道他心中其实有自己这个爹,心中隐隐雀跃:“咱们父子俩,有多久没有这么平平静静地说话了?”
顾千帆感觉到了什么,不禁讥讽一笑:“萧相公,您如此关怀,我很是感激,可若您再想用怀柔之策来拉拢于我,却实在是大可不必。那日在宫中,我就对您说过,我对于皇城使这个位置,并没有您那么看重。”
萧钦言苦笑了一声道:“我懂。你想谋求外放,和那赵盼儿双宿双飞是不是?我何时说过反对二字?其实,只要你愿意与我相认,我也不惧与你双双面圣,即便因为欺君而谢罪免官,也在所不辞。”
顾千帆心中微愕,可从“奸臣”萧钦言口中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几分真?
萧钦言看出顾千帆并未对他卸下心防,神情中隐约流露出了几丝痛楚:“你不相信?可这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呀,实在太敏感了,刚才我不过是父子天性有感而发,又哪里有什么拉拢之意?皇城司是天子亲兵,你自然只能做官家的纯臣,我若需要有人帮着干脏活,自然会找雷敬,又怎么会去打扰你呢?”他知道顾千帆眼下听不下去这些话,便转向更能让儿子放下戒备的话题:“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婚事吧?你跟盼儿,准备何时过礼啊?”
顾千帆心中微痛,翻了个身,不愿再看萧钦言:“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萧钦言知道他们父子间的嫌隙不是一时半刻能弥合的,眼下,让顾千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便退让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先睡吧。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知心人并不容易。所以千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千万不要像我,因为一念之差,就被万丈红尘迷花了眼,再也找不到来时路了。唉。”
见顾千帆半天没有答话,萧钦言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脸上淡淡浮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伸手替顾千帆捏熄了蜡烛,轻轻地走出房外。
而顾千帆却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到萧钦言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便立刻忍着伤口的疼痛起身更衣。待他衣着严谨地走进耶律宗政房中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倦怠。
耶律宗政没想到顾千帆会来,先是一惊,见他看起来大致无恙,连忙惊喜地迎上前去:“顾兄弟!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身为一个对谁都很有距离感的人,顾千帆一时难以招架耶律宗政的热情,只能直切正题:“殿下要真拿我当兄弟,可否帮我一个忙?”
耶律宗政忙道:“你说!只要本王能做到的,无有不从!”
顾千帆见耶律宗政如此反应,暗自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我刚才收到急信,我心爱的女子在东京可能出了事,我放心不下,想飞马回去看一眼。这里离东京不算远,她若无事,我最迟明日午后就来回来。还望殿下帮我拖住萧相公,毕竟我擅离职守,乃是大罪。”
“连夜赶回去?你真是个重情之人!”耶律宗政没想到顾千帆竟然如此痴情,他迟疑地说,“本王这边倒是没问题,可你的身体……”
“行武之人,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顾千帆此时已经感到伤处的疼痛愈发剧烈,但他却强撑着不肯表露分毫。
耶律宗政不疑有他,大声赞道:“果然英雄!你只管去就是,就算一时赶不回来,本王也会说是托你悄悄去东京驿馆跟我的姬妾报平安的。”
“多谢殿下!”顾千帆欣喜地朝耶律宗政一拱手,随后便转身步入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西京的欧阳旭,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在他借住的那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破宅子里借酒浇愁。辛辣的酒水入腹,呛得欧阳旭不住咳嗽,但呛咳完了,他却又继续拿着酒壶猛灌。
道童忍不住劝道:“您别喝了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欧阳旭喝得两腮酡红,逞强道:“不会出事的,我今儿都见到抱一仙师了,我多高兴啊,怎么会出事呢,哈哈哈……就算人家闲云野鹤,不肯接受官家的册封,可我在西京低声下气了好几个月,终于见到他了,难道不该好好庆祝一番吗?”
道童还想着等欧阳旭回京,他也能跟着沾点光呢,听他如此说,顿时急道:“那,以后该怎么办啊?仙师不接受册封,您是不是就不能回京了?”
欧阳旭笑得愈发开心:“是啊,回不了东京,我就该老死在个破西京了,你觉得我该不该开心啊。”
道童见他一幅自弃的模样,心中更急了:“那您得想想办法啊!光借酒浇愁也不行啊!我听人说,有个叫齐中丞的大官最近回乡养病,他家是西京望族,要不您去探个病,再走走门路?”
“齐牧?”欧阳旭想了想又狂笑起来,“他和柯政同是清流,又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风骨全无,有辱士大夫斯文的宫观官?”
道童压下不耐,好言劝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啊?您带着礼物过去,再恭敬客气点,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
欧阳旭又猛灌了一口酒:“礼?我身无长物,只有两袖穷酸气,拿什么送礼?他号称回乡养病,实际不过也是被萧钦言斗败出京避祸,又能帮得上我什么忙?”
道童听不懂那些官场斗争,只知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他突然想起来上次柯老相公还的那箱礼品,连忙跑进了敞开门的房间,扒拉出一个箱子来乱翻:“您看,有砚台,有龙凤墨,还有两幅画,不是挺好吗?”他展开其中一幅画,眯着眼睛辨认上面的字:“王霭?《夜宴图》?”
欧阳旭一愣,往日和赵盼儿的对话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突地蹿了起来,奔进屋内,劈手夺过那幅画细看:“《夜宴图》?真的是《夜宴图》,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幅图又回来了!泼天大案?这幅图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赵盼儿一定要逼我还给她?为什么?”
他颠来倒去地看,一会拆开画轴,一会试图试探画卷有无夹层,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失望的他再度跌坐于地上,把画扔给了道童:“你帮我瞧瞧。”
道童害怕极了:“瞧、瞧什么啊,我又不懂画。”
欧阳旭冷冷道:“叫你看你就看。”
道童被只得拿起画卷胡乱凑近细看:“画得挺真的,还有好多漂亮小娘子……咦,这里有个王字,还有个张字……”
欧阳旭闻言一愣,忙凑近去看:“哪儿?”
道童指着画上诸歌伎的衣纹:“你看,这儿,要斜着看,就跟我们道家经常画的符一样。”
欧阳旭拿起油灯贴近细看,却突然发现画上诸伎的衣纹中藏有她们的名字,而其中执鼓的一位丽人边上写着“刘婉”两字。
欧阳旭努力回想,他隐约觉得这个线索一定在这个名字上,可这个线索就如黑夜中游走的鬼火,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苦思冥想中,欧阳旭突然眼前一亮,他惊喜无比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拍道童:“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能回东京了!”
油灯的火光将欧阳旭那双原本漆黑无波的瞳仁映照得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那道精光使得道童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但那短暂的畏缩之情,很快就因能回东京的喜悦一扫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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