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俱成空-《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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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琢忙奉上琵琶:“正是。”
林三司轻抚着琵琶,细细看着上面的“风骨”二字,不禁感慨:“果然银钩铁划。”
他将琵琶递还给宋引章,笑容暧昧:“不知老夫可也有幸,得闻宋娘子清曲?”
宋引章险些被他碰到手指,连忙不着痕迹地避过:“妾身之幸也。”
她绕开早就布置好的锦凳,退到离林三司颇远的凉亭栏杆处:“此曲名为《春莺啭》。”言毕,她便铮铮地弹了起来。
弹奏过程中,宋引章只觉众人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越发心浮气躁,弹了不久便一划琴弦结束了演奏,起身一礼道:“献丑。”
林三司带头鼓掌道:“玉珠走盘,果非凡品!”
沈如琢见林三司听得满意,不禁喜上眉梢,脸上的表情极尽谄媚:“能得计相首肯,引章日后的名声,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宋引章被沈如琢的阿谀语调弄得浑身不适,她一扬手中的琵琶拨子,勉强笑道:“这上面不慎沾了些尘土,不知何处可有流水,能容我清洗一下?”
林三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和颜悦色地应允了。沈如琢面现尴尬之色,只得赔笑着拉着宋引章离开。
走到僻静处,沈如琢就忍不住道:“这拨子不是挺干净的吗?洗好了咱们就赶紧走吧,林三司还等着你开宴呢。你刚才弹得那么好,一下便入了他的耳——”
宋引章蓦然回身,满眼错愕地打断沈如琢:“你觉得我刚才弹得好?”
沈如琢眉心微蹙,敷衍地说:“自然。”
便是皇帝,只要是不通音律,宋引章素来也是瞧不上的,此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我根本没用心,还弹错了好几个音!这林三司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雅善音律之人,就是个附庸风雅——”
沈如琢连忙掩住了宋引章的嘴。宋引章愤愤甩开他的手。
沈如琢小声安抚道:“这种话只能咱们心里讲,万一隔墙有耳就麻烦了!你以为我愿意讨好他们?还不是为了能早日替你脱籍!只要能娶了你做正头娘子,就算为五斗米折一回腰,我也认了。好娘子,你就算不顾自己,也可怜可怜我,能不能别在这会儿犯清高脾气?”
宋引章见沈如琢做低伏小,方不耐道:“谁犯清高脾气啦?我刚才弹得累了,总得容我先去更个衣再去赴宴吧。”
言罢,她匆匆而去。
绕过屏风,宋引章一眼看到了正在妆镜前补妆的张好好,不由眼前一亮:“好好姐!”
张好好从镜子中看到了宋引章的身影,不咸不淡地答:“哟,引章妹子也来啦。好久不见。”
宋引章却倍感亲近地凑上前去:“是好久不见。好好姐,你最近怎么不来教坊啦?”
“没空。”张好好的语气略带讥讽,“再说了,你现在名动东京,难道还愿意和我合乐吗?”
宋引章被张好好的突然疏远弄懵了:“不跟你合乐,那还能跟谁?难道就因为官家和宰相的几句夸奖,咱们就不用继续研习了?既然身在教坊,咱们就得在其位谋其事啊。”
张好好上下打量着宋引章,略感意外地说:“你倒真是个爱乐如命的痴人,不过,可惜我以后都没空了。有位鳏居的官人帮我脱了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东京,随他去青州当如夫人啦!”
“啊?你,你舍得吗?”宋引章心中大震,纵使脱籍,她也从没想过放弃琵琶。
张好好略显得意地笑了笑:“有什么不舍得的?是这身行头,还是那点子外人喝彩的风光?自打跟池蟠断了,我才算想清楚。什么行首花魁千金一笑,都没有自由自在的平凡日子好。更何况他说了不会娶正室,只让我掌家务,我手里头又有自己的大笔银钱,怕什么?就算和他长久不了,只要是自由身了,以后立个女户,想来则来,想去就去,岂不更快活?你呀,以后也灵醒着点,别被那个沈如琢给骗了。”
宋引章不由自主地沈如琢辩护道:“他不会骗我的,只等一脱籍,我们很快就要成亲啦。”
张好好听了,眉心微微一蹙,从前池蟠不让她告诉宋引章沈如琢的事情,可现在她都要离开东京了,自然也不必顾忌了。犹豫片刻,张好好终是下定了决心:“相识一场,你叫我一声姐姐,如今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就当是临别忠告了。”
宋引章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但还是抱着琵琶坐在了张好好面前。
也不知张好好究竟对宋引章说了什么,换好衣服后,宋引章一切如常地跟着沈如琢走进了举办宴席的正堂之内。
堂内高烛明照,歌舞不断,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宋引章与沈如琢坐在一席,距离林三司等人的主座不远。林三司向宋引章、沈如琢两人遥遥举杯,沈如琢忙示意宋引章和他一起回敬。
与此同时,堂外的天空已然变黑,一时风声大作、雷雨交加。
宋引章被雷声吓了一跳。沈如琢忙在席下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呢。东京每隔三五年,夏天都要刮几阵飓风,你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吧?。”他招手让侍女送来一壶新酒:“来,喝点酒,压压惊。”
宋引章突然发现沈如琢竟然不记得她来自钱塘,但只是她若无其事地回以一笑:“我们钱塘也是如此。”
沈如琢却置若罔闻,目光死死地盯着宋引章手中的酒杯,然而宋引章刚把杯子拿近嘴边,又因看舞看入了迷,把杯子移远。如此反复几次后,沈如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张好好对着宋引章拼命使着眼色,宋引章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沈如琢这才放下心来:“倒忘了你们那离海也不远。来,尝尝这金丝鱼脯。”
宋引章依言尝了鱼脯,冲他温柔一笑,又对着远处的张好好举了举杯。沈如琢也乘机向远处的林三司点了点头。
宋引章看了一会歌舞,突然抚着胸道:“沈郎,我有些头晕。”
沈如琢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忙道:“这酒上头,你喝多了吧,我让人送你去歇息一下。”
宋引章摇头,轻轻拉了拉沈如琢的衣摆:“我想回家。”
佳人的请求总是很难拒绝,沈如琢也有些为难:“可这宴席刚开始没多久,咱们要提早走了,林三司会不高兴的。”
宋引章满脸醉意,声音也透着一丝撒娇的意味:“那你送我去好不好?”
沈如琢看着宋引章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沉声道:“乖,这样不成体统。”
宋引章眼中一冷,红了眼圈,歪歪扭扭地起了身,从侍女手中夺过琵琶就走。沈如琢松了口气,忙示意侍女跟上前去。
宋引章刚走到回廊,就奔到栏边呕吐,她摇摇欲坠地靠在栏杆上,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浇透。
那侍女见她马上要吐,忙拍着她的背道:“娘子稍候,奴这就去找人!”
宋引章头晕至极,顾不上关注那侍女到底去了哪儿,只能靠在栏杆上合眼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引章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她睁开眼,朦胧中只见两位侍女扶起自己,便身不由己地随她们去了。
两名侍女扶着宋引章进了一房间,将她放在榻上,宋引章显已醉酒,任由她们施为。然而在朦胧中,她仍能听到那两名侍女的对话。
其中一人问道:“这算成了吗?”
另一人凑到宋引章跟前看了看,也小声道:“不知道,要不我守在这儿,你赶紧去通知沈郎君。”
前一侍女忙忙地去了,她开门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在划破了夜空,也照亮了榻上宋引章那惨白的脸。
狂风骤雨中,河岸边的街道上不少草棚的屋顶已被掀翻,路人手中的伞被吹走。街道上,四处积水倒灌,而何四正指挥着手下给池家的铺子外堵着沙袋。
池衙内顶着风雨奔出铺子,只见不远处的汴河河水暴涨,河中各船被狂风吹得七歪八倒,不停互相撞击,系在码头的船更是不断撞击着毛竹搭成的码头。
池衙内心中大急,眼里已是一片猩红:“别管那些了!快跟我去码头!”
与此同时,桂花巷中的各家各户也是一片狼藉,穿着蓑衣的赵盼儿和孙三娘不顾风雨,艰难前进。
“你们去哪?”全身湿透的葛招娣追了出来。
“去半遮面!”赵盼儿高声喊道。
孙三娘眯着眼睛,试图从滂沱大雨中看清前路,她的声音被狂风吹得有些破碎:“你看好家!千别万让水倒灌进来!”
葛招娣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费力地蹚着雨水回到家中。
这厢,孙三娘和赵盼儿一路跋涉,好不容易行至半遮面附近的街角,一阵狂风吹来,孙三娘一把抓住了赵盼儿,才没让她被狂风卷走。
赵盼儿心有余悸地看着被风吹上半空的蓑帽,只得与孙三娘紧紧地抱住一户人家门前的柱子。
看着街道边被吹得四处横飞的事物,孙三娘早已方寸大乱:“千万别出事啊!茶坊的屋子是用毛竹搭的,没有柱子,也没台基!”
赵盼儿已经浑身湿透,头发也凌乱地贴在额角,她回叫着:“不会的!不会那么倒霉的!”
孙三娘的双眼被狂风骤雨打得难以睁开,她大喊着:“好不易才凑齐了钱,明天就要去赎回房契了!我真怕出事!”
赵盼儿心中慌乱极了,仍然冲天高喊:“别怕!咱们吉人自有天相!”
过了一阵儿,风好不容易小了一些,赵盼儿和孙三娘立刻把握机会,冲过街角。两人好不容易接近茶坊,远远看去,茶坊虽风雨飘摇,篱笆倒了一地,但却并无碍。
赵盼儿大喜过望地抓住孙三娘的手腕:“你看,我说没事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雷电闪过,那雷电瞬间击中茶坊边的一棵大树,紧接着,燃着熊熊大火的大树树枝便从中折断,直直砸向下方的茶坊。
“啊!”赵盼儿、孙三娘同时大叫起来。
可一阵烟尘散去之后,她们看到的,是已经被砸破屋顶,并开始燃烧的茶坊。两人愣了一下,便不顾一切地奔了上去,她们拎起树枝,拼命开始拍打明火:“着火了!快来帮忙!”
一道闪电照亮了赵盼儿和孙三娘惨无人色的面庞,随后,雷声划破天际,东京城内风雨大作。
林三司府上。伴着滚滚雷声,沈如琢缓缓走进了这个被布置得极为香艳的房间,他那张往日里看起来温柔俊秀的脸,在屋内光线的照射下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
见宋引章在榻上沉沉睡着,沈如琢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确定宋引章毫无反应。
沈如琢抽了抽鼻子,嗅着房内的空气,不禁蹙起了好看的眉毛:“怎么没点催情香?侍女都去哪了?”他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找到一束迷香,刚往薰笼里有一丢,颈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沈如琢猛然间歪倒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后举着瓷枕的宋引章:“引章?”
闪电亮起,将宋引章那张雪白的脸照的犹如鬼魅。宋引章朱唇轻启,声音冰冷:“我还醒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原来,张好好早先便告诉她,尽管外头都夸沈如琢是个翩翩公子,可只有教坊里几个老姐妹才清楚他真正的为人。这沈如琢把小娘子拐到手之前,从来都是一片真情,但要真成了他的人,他没几天也就厌了。而沈家虽说也是名门,可传到这一辈已经败落了,他能在清闲衙门混着肥差,靠的就是巴结上峰。张好好有两个姐妹,先头都跟他千恩万爱的,转头却被他献给了林三司,用的都是下药这招。他手段高明,那两个姐妹竟然以为自己是行为不点喝醉了酒,这才失了身,心中反倒对沈如琢欠疚万分呢!
宋引章跟了沈如琢,八分是与赵盼儿赌气,两分也确有以沈如琢为知音的意思,而那一句“脱籍”,正是她毕生梦想。可冰冷的事实摆在眼前,宋引章心中寒意上泛,她解开披帛,三两下捆住沈如琢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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