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俱成空-《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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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琢欲张口求饶,可宋引章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便又掏出手绢塞住了他的嘴。
沈如琢含糊出声:“你听我解释……”
宋引章从沈如琢那“呜呜”的调子中听出了他的意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沈如琢,语气极近温柔:“不,我不听。这么久了,你把我哄得团团转,是不是以为我就是根寄生在乔木上的菟丝花,除了耍小性子和弹琵琶,其他的就任你摆布?可惜你忘啦,我不是那些新入行的小丫头,我们家三代乐工,去过多少宴席?别说迷魂药了,连鸩酒也能闻得出来。而且,我弹了十几年琵琶,也最知道上好的琴弦有多坚韧。”
言罢,她从袖里摸出一根丝弦来,往沈如琢脖上一勒,语气又添了几分柔媚:“你想不想知道?”
沈如琢被勒得出了血,翻着白眼唔唔求饶。
“这会儿知道怕啦?”宋引章松开琴弦,鄙夷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沈如琢的脸,“沈郎,你怎么忘啦,我嫁过人,前夫还在崖州流放呢,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沈如琢吓得混身颤抖,含糊地说着自己错了。
宋引章闻言莞尔,她可真是找了个“知错能改”的男人:“有错就认,真是个好男人。来,切结认罪书我已经写好了,你按个手印。”
沈如琢大惊,拼力扭动挣扎,宋引章却拿起他的手指,用力一咬,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宋引章强行按着沈如琢在她写好的认罪书上盖了个手印。
宋引章满意地看着手中的切结书:“放心,瞧在咱们之前恩爱的份上,以后只要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哎呀,林三司也快来了吧,不能再耽误了。”说完,宋引章再次挥动瓷枕,打晕了沈如琢。
宋引章麻利地扒开沈如琢的衣裳,又从幔帐后面拖出那个早已被她打晕的侍女,把两人放在了一起。看着薰笼里冒出的轻烟,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声音几近痴狂:“待会儿林三司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紧抱着琵琶,推开房门,任凭风雨灌满她的衣袖,脸上的浓艳妆容也被雨水悉数冲毁。宋引章飞也似的跑到府门,朝看门人大喊:“我家娘子的琵琶坏了,让我赶紧去换一把新的来,赶紧给我开门!”
看门人不疑有他,忙把宋引章放了出去。
然而宋引章刚出了大门,就听府内一声尖叫,接着喧哗声大作。
宋引章狂笑着走到了风雨中,她越走越快,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
她走到一座庙宇前准备进门避雨,抬起头却看见庙宇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月老祠”三字,想着自己一次又一次错付的爱情,宋引章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苦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下了一夜的雨也终于停了下来。茶坊如今是一片废墟,孙三娘木然地向帮忙灭火的街坊道谢。赵盼儿则呆呆地靠着井栏,一言不发地看着破碎一地的茶具、家具。
送走了为茶坊的损失唏嘘叹息的街坊邻居,孙三娘走到赵盼儿身边坐下,两人良久无言。
“我哭不出来。”赵盼儿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中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也是。”孙三娘悲到极处,脑海中也是一片木然。
赵盼儿紧握着拳头,指甲深嵌进掌心,很快见了血,她疲倦地问:“老天真的是成心要跟我们作对吗?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毁掉。”
孙三娘看着赵盼儿,揽住了她的瘦弱的肩:“屋子倒了,地还在,大不了咱们从头再来。”
“来不了了,三娘,我累了。”赵盼儿素来清亮的眸子彻底灰败下来,她将头无力地靠在了孙三娘的肩上。
孙三娘沉默良久,终于狠心道:“我知道你说不出来,让我来替你说。要不,这茶坊,咱们就别赎了吧。也不用借杜长风的钱了,咱们就把你要回来的三百贯分一分,该给引章的给引章,该给招娣的给招娣,咱们俩再回钱塘去,找个小生意随便做做,好歹,还有间屋子能住。好不好?”
赵盼儿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地说了句“好”。
孙三娘抹了把脸,起身朝雅间走去:“后头雅间还有些摆设没事,我去找个篮子装上,好歹卖卖掉能多换点钱。”
赵盼儿看着孙三娘的背影,发现她向来虎虎生风的步子竟然有些踉跄。
赵盼儿仰头望天,一行清泪,终于从她弄脏了的脸上滑落:“老天爷,以前我总说自己从不后悔,可这一回,我……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来东京?”
不远处的汴河河水拍打着河岸,仿佛是在给她回答。
河水持续拍打着码头河岸,一身狼狈的池衙内带着何四等一众手下正垂头丧气地清理着街上的淤泥,他身后的码头,已是一片破烂。
马蹄声响起,开封府界提点任江带着几名随从策马而来,他们溅起的污水弄脏了不少百姓的衣裳。那任提点满身肥膘,停住马时,周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只听他大喝道:“谁是这边管事的?”
池衙内平日气焰半点不剩,万分恭敬地上前施礼:“池蟠参见任提点。”
“你就是池蟠?你就是这么当的码头行头?”任提点翻身下马,颐指气使地用鞭子指着池衙内,“平日里让你们务必加固码头,可你们全当耳边风!这下好了,一点子风雨就毁成这样,叫我如何跟上头交代?”
是个人都能看出,遇上那么大的风雨,再怎样坚固的码头该毁也得毁了,可池衙内只能忍气分辩道:“提点容禀,昨晚上可不只一点子风雨,而是——”
“还敢顶嘴?”任提点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就往池衙内身上打去。
池衙内怒从心底起,一把抓住任提点的手。
任提点先是一愕,随即冷笑起来:“怎么,还想抗命?别忘了,老子是官,你是民!”
池衙内浑身一凛,只得放开手道:“不敢。”
“跪下!”任提点一鞭子抽向了池衙内的膝窝。
手起鞭落,池衙内“扑嗵”一声跪在了泥水中。
不远处,赵盼儿和孙三娘正低迷地挽着篮子走在路上,一路所见都是破败狼藉。回想起她们三人刚到东京时入目所及的繁华盛景,眼下的东京城看起来只剩下衰败凄凉。
这时,突有一群人向码头方向涌去,其中还有不少挑着蔬菜瓜果的小贩。
在人群的裹挟下,赵盼儿和孙三娘被迫挤入人群,正好看见任提点正颐指气使地训着池衙内。
任提点气得五官狰狞:“你不是号称十二行总行头吗?怎么连一个码头都管不好?平日里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我看你根本连狗都不如!”
池衙内忍气跪在泥水中听着,双手紧紧地抠住了石缝。
吕五听不下去,欲上前护主。
何四却拦住吕五道:“别去,这个提点是主管河渠的正官,嫌上回孝敬的钱少了,这会儿正故意找事呢。”
赵盼儿听在耳中,心中不住冷笑,只觉得池衙内活该极了,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赵盼儿正欲拉着孙三娘离开,任提点嚣张的话却再度响起:“士农工商,最贱的就是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满肚子男娼女盗,没一个好东西!”
赵盼儿闻言脚步登时一滞。
一旁,池衙内依旧好脾气地恳请道:“提点息怒,我这就带人马上修理码头。”
可任提点却用鞭子在他脸上“啪啪”打了两记:“你是什么个东西,敢在老子面前你啊我的?今晚之前要是修不好,明天你就提头来见!”
池衙内忍气吞声好半天,谁承想任提点却愈发蹬鼻子上脸,他一时火气上涌,怒道:“您就算杀了我,这码头也修不好!”
任提点不禁勃然大怒,抽出腰间佩刀就往池衙内脖子上一架:“那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围观众人一时大哗,何四等人扑上,磕头的磕头,求饶的求饶。
池衙内明显也怕了,忙叩首道:“提点饶命。”
任提点得意一笑,脱下自己的靴子,丢在池衙内手边:“你把它舔干净了,我就饶了你。”
官商有别,池衙内知道任提点是真的能要了自己的命,他正欲忍辱拿起靴子,赵盼儿清冷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池蟠,你这个没种的东西,有本事你就伸长了脖子让他砍,我保证三个月之内,他也得下阴曹地府陪你玩!”
任提点惊愕之下回头望去,只见赵盼儿已越众而出。
眼下赵盼儿被昨晚的大火弄得极为狼狈,与往日清秀的模样截然不同,自然不会让任提点生出半分怜香惜玉之情。
任提点咬牙切齿地看着赵盼儿:“哪来的婆娘在这胡说八道?”
跟随他的手上立刻扑上前去,想要按住赵盼儿。不料孙三娘一手一个,将他们格出老远。
赵盼儿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任提点:“我胡说?敢问您一个管着河务的提点,有什么权力不经审案,当街杀人?你是根本不把国朝律法放在眼里?”
围观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任提点面色有些难堪,手上的刀顿时移开了些:“他耽误河务,我自然可以治他的罪!”
赵盼儿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所谓码头行头,不过是民间脚行的领袖。这码头的修理,河道的清理,原本是提点您的职责,什么时候又轮到咱们百姓啦?池衙内他们愿意从旁协助,那是感念皇恩,报效朝廷,您在这挑三拣四,呼呼喝喝,又是什么道理?”
听了赵盼儿话,池衙内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待她话音一落,他就大力鼓掌:“说得好!”
何四等人也立刻鼓噪来:“说得好!没错!”
“大胆!”任提点恼羞成怒地朝赵盼儿逼近一步。
赵盼儿却直接迎上任提点的目光,她算是深刻地体会到倘若一个人已经一无所有,那他就真的无所畏惧的道理了。
“没错,我就是一向大胆,今儿反正也倒霉透了,索性就把话说个痛快。您说士农工商,最贱的就是商人,那有本事您别喝商人酿的酒,别穿商人贩的衣,别吃商人运来的粮啊!东京城里早没了农田,除了读书人,这里站的有一半都是商人!他们卖力清理淤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他们拼命重建东京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依我看,贱的不是人,而是你们这些看不起人的心!”
围观百姓听得激愤,纷纷鼓掌,一齐起哄要求任提点放人。
任提点怒从心起,大声吩咐手下:“把这两个婆娘给我拿下!前些日子汴河上闹帽妖,走脱了两个女犯,我现在认出来了,就是你们!”
在场的贩夫走卒听了“帽妖”二字,不禁吓得纷纷后退,他们警惕地盯着赵盼儿和孙三娘,生怕她们突然变成吐着舌头的厉鬼。
“你血口喷人!她们不是帽妖!”池衙内见情况不对,忙招呼来自己的手下。
何四等人忙奔到赵盼儿、孙三娘身前,替她们隔开任提点的手下。
任提点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厉声道:“他们勾结帽妖,也是同党!都给我拿下,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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